驰远看着他脚上被积雪洇湿的布鞋,问了一声:“你怎么不穿棉鞋?” 龚小宝动作不停:“过年穿。” “……”驰远想了想,说,“我这月的消费额度还没用,晚上给你买一双。” 龚小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过头去,扫的更卖力了。 驰远笑起来:“哎,别扫了,一会儿他们回来还得踩的乱七八糟。” “闲着干嘛?”龚小宝说,“每天不就这么过的吗。” “……有道理。” “没说你。” 驰远挑挑眉,蹦过去几步:“我说的也是你。” “……” “明天我……” “知道了。”龚小宝又是那副混不吝的语气,“跟我显摆什么?我又不稀罕出去。” “啧。”驰远皱眉,“你他妈再跟我阴阳怪气儿看我揍不揍你?” “这里有监规有纪律人人平等,我怕你?”龚小宝扫帚挥动,扫起一片雪雾,“走了才好呢,我还回我原来的铺位,我可不想睡觉和别人挨着!” “……” 驰远白了他一眼,拐杖重重地撑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 他也不爱自讨没趣,干脆转身回监室。 半小时后,龚小宝裹着一身寒气回来。 驰远闭上眼睛,没理他。 “操,袜子都湿了。”龚小宝嘟囔了一句,接着是窸窸窣窣换鞋的动静。 他的联号坐在门口翻杂志,回头瞅了一眼。 “……” “这棉鞋穿着真丑。”龚小宝又说。 “第一次穿棉鞋吧?”联号说。 “是,不习惯。” 他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小声吹起不成调子的口哨。 见驰远没动静,寻思人可能睡着了,于是又起身去卫生间刷鞋。 布鞋这次洗好就放起来,明年开春再穿。 其实,监狱真的不错,有吃有穿有床睡觉,病了还能治疗,过年过节能吃到鸡鸭鱼肉,除了被限制自由,多像个养老的地方…… 提前养老,多好! 想到这,他咧开嘴笑起来:“哈哈哈!” “你怎么就跟有毛病似的?”靠在门口的驰远忍不住出声。 “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管我。” 龚小宝抡着胳膊甩掉鞋上的水:“你才有毛病。” 驰远没搭理他,进里面放水。 “哎、”一颗脑袋从身后探过来:“你律师怎么说的?” “操!”驰远被他吓的轨迹都跌宕了两下,“你他妈能不能有点素质!” “咋了?问问也不行?” 驰远提起裤子,搡着他肩膀往外走,“出去说!什么毛病!” …… “案发那晚的录像被公开了,所以我的案子提前办理,明天可能会当庭释放。” 龚小宝睁大眼睛,“不回来了!” “嗯。” “挺好。”他表情讪讪,“你本来就不该来这里。不过你走了没人给我烟了。” “正好,慢慢戒了。” “不戒。”龚小宝说,“在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乐趣,再把烟戒了,活着干啥?” “以后全国都会实行无烟监狱,不戒也得戒。”驰远盯着他,阴天让那张寡淡的脸显出几分丧气。 他像是想起什么,“小宝,你几岁被拐卖的?” “三四岁。” “几岁开始偷东西?” “……”龚小宝看了他一眼,“忘了,六岁或者七岁?” “上一次偷东西是什么时候?” “……你朋友的手表。” 驰远失笑,他倒把这茬忘了,“那你进来的时间一共多少年?” 龚小宝疑惑的看着他:“问这干嘛?” “算算。” 龚小宝回忆了一下:“十六岁进来一年,第二次是两年,后来一年半,两年……一共九年半,怎么了?” 驰远手指在虚空打草稿:“三十减五减九是十六,盗龄十六年?” “……” “监狱蹲了九年,加上以后十年,十九比十六……” “你想说什么?”龚小宝被他算懵了。 “想说再过七年,你的服刑时长就能抵消你偷盗时长,到时候你看到东西就想偷的毛病就没了。” 龚小宝愣了愣:“这……谁说的?” “科学家说的!”驰远给了他个看傻子的眼神,“人科学家通过长期实验研究出来的,时间就是解药。” “我咋没听过?” “你上哪听去?那帮大偷小偷会跟你说这个?” “……” “所以下次出去,让监狱推荐个厂子好好上班也行,再不济去村里找杜军放羊种菜,起码抽烟没人管了。” 龚小宝嘴唇动了动,大概是习惯性想反驳,又找不出什么说辞,于是含糊道:“那都好久以后的事儿,我想不了那么远。” 驰远笑笑:“也是,想想眼下吧,晚饭又是馒头白菜汤,吃完饭去买点零食。” 龚小宝跟着他往监舍走:“那买火腿肠,还有榨菜。” “嗯。” “鞋我穿39的。” “啧……真秀气!” . 是夜,除了出狱在即辗转反侧的驰远,秋茗别墅的男人也失眠了。 韩山披衣而起,上到三楼避风的露天阁楼。 四下的植被被雪覆盖,在夜风里像涌动的白色浪潮。 出狱后韩山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外面,当然,以前他对那些景致风物也没有多大兴趣。而此刻,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脑子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现在是滑雪的季节。 远处,公路则如匍匐在地的银蛇,被路灯困在火色长篱中,韩山拿起手机,打开相册里的视频。 播放几秒后,他将画面定格。 驰远穿着短袖运动裤,肌肉把短袖撑起饱满的轮廓,他表情严肃,气质和他以前想像的不太一样…… 确实不像老师,更像是体院嚣张的刺头学生。 韩山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他平时在家不抽烟,在公司也不抽。 确实没瘾…… 烟雾喷在手机屏幕上,驰远的面容模糊起来。 他想起那天男人忽然靠近,印在他瞳孔里的也是这样一张模糊的脸。 “被你勾起兴趣了。” “借个火。” …… 韩山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收起手机用力吸了两口烟,下楼睡觉。 第二天一早,驰远正在洗漱,走廊里龚小宝趴在窗户上往下看,接着扯着嗓子喊:“远哥!管教来接你了!” 驰远擦了把脸,冲周围脸上或是羡慕或是麻木的狱友们笑了笑:“诸位保重。” 他拍了拍旁边正在刷牙的卢光宇肩膀:“我走了哥们儿。” “嗯。”卢光宇飞快地漱了口,放下杯子转身给了他一个熊抱:“走吧!祝你所愿得逞!” “操。”驰远笑着稳住身子,“你这什么用词?” 卢光宇松开胳膊,捏了捏他的肩膀:“再见,记得昨晚答应我的事。” “放心。” “怎么小卢,你也给小情儿带话了?”一旁狱友打趣道,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卢光宇鄙夷地嗤了一声,端着盆儿出去了。 驰远袜子里塞着个写着手机号的小纸条,昨晚一名已婚狱友托他给情人带话,除了土掉渣的海誓山盟,还说出狱就和老婆离婚,让对方务必等他! 驰远不想帮这个忙,推辞说自己记不住手机号,于是今天一大早小纸条就塞进他手里…… 报应啊! 驰远想。 庭审过程很快,经过几天心理疏导和家人开解的江夏露已经可以出庭,有视频为证,加上余小蕊上交的卡片机里有大量余国忠偷拍学生的照片,事实已经非常明了。 庭审的最后,法官询问驰远是否愿意对被告出具谅解书。 他盯着被告席上憔悴的女生,想起昨晚卢光宇的话—— “驰远,其实我觉得你这人……有赌徒的潜质。赌人性,赌感情,赌自由,还敢赌自己的脚……” . 江夏露等不到回答,抬起头来,眼泪开始往下掉。 “同意谅解。”驰远说。 话音刚落,江夏露立时捂着脸泣不成声…… 驰远回头看了眼陪审席上的吴颖,对方给了他个白眼。 驰远苦笑,他是赌了一把,但他没赢。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错估了对方的底牌。 . 走出法庭,驰远和律师道了别,又应付了江夏露家人的道歉与感谢后,耳边终于清净了几分。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时近中午,暖融融的阳光在脸上铺开,他穿着吴颖带来的羽绒服,腿上是被捕那天的夏季款灰色运动裤, 有点冷。 “回家吧,菩萨。”吴颖嘴上阴阳怪气,却张开胳膊使劲抱了抱他,“傻逼,你他妈可愁死我了。” “今年过年给你包大红包!”驰远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视线在法院大门外搜寻。 韩山没来…… “算你识相!”吴颖松开他,“走吧,洗澡理发买衣服,晚上好好喝一顿。” “午饭呢?”驰远跟着下台阶,“我想吃烧烤。” “我看你长得像烧烤!” “……” 法院对面停着两辆汽车。 韩山冷眼看着里面笑闹着走出来的两人,淡淡开口:“下车。” “哦。”齐轩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打开车门下来,朝后车招招手,两个西装墨镜的男人同时下车,打开后备箱拿了什么东西。 驰远和吴颖走出法院大门,就见对面三人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 吴颖脚步一顿:“靠,什么情况?” 驰远皱眉,目光落在后面两人手里的东西上,眼底生出一丝迷茫…… 这是? 忽然,后面两人停下脚步,一人将胳膊下的一卷东西拿起来,用力一抖落,一条红毯直直铺到驰远脚边…… “我去!”吴颖吓了一跳,直接蹦开半米远:“你们……干嘛?” 打头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和煦,他朝两人笑笑,“驰先生,你好。” 眼见着另一个人在红毯上放下一个铜盆,又在里面烧起一小沓纸,驰远唇角抽抽:“你们是……” “跨火盆吧驰先生。”齐轩说完朝他伸出一只手。 驰远打了个寒噤,旁边吴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驰远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眼看向对面—— 韩山一身黑色风衣,面无表情抱臂靠在车门上,见他愣住,稍稍歪了歪头。 驰远的心漏跳一拍,接着突突地在胸腔乱撞起来……
第65章 误人子弟 “韩山……” 上午没在陪审席上见到他,驰远也担心过,是不是出柜和情书的事儿把人惹恼了?韩山插手他的事,有没有可能只是想加速结案,早日和他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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