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相信这人在别的方面也是这样的…… “咳。” 驰远掩唇轻咳,低头扒拉碗里的萝卜菜。 也许是因为进食和情感都是人的基本欲望,才会让人产生这种移情联想吧。 是的,没错。 韩山放下食盆,扫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驰远,又看向另一边目光复杂盯着驰远的齐越森—— 一个勤勤恳恳,唯唯诺诺,马上就要攒够120分,赶上今年年底上报减刑,却忽然被扣掉2分的……强奸犯。 “时间到。”韩山站起来,看着对面刚咬了一口馒头,鼓着腮帮子抬眼瞪向自己的青年,公事公办道,“起立,刷碗。” 驰远:“……”
第3章 织毛衣第一名 果然。 好看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咬人的狗不会叫。 全监室受罚,除了驰远把这笔账记在吴良贵和韩山头上之外,其余人都把账记到了驰远头上。 无他,柿子专挑软的捏。 驰远不是软柿子,只是比起韩山这块铁板,他这种新来的刺头更容易治服。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驰远深刻感受到什么叫环狼饲虎—— 卫生检查时他的脸盆查出烟头被罚打扫厕所一周,洗衣服时撞到别人水盆被泼个透,他看过的书出现破损被扣分,跑操时被人踩鞋子…… 当然,驰远也会顺势给韩山找找不痛快。 被人踩鞋子,他便来个急停,让二监舍连环追尾集体罚抄监规什么的。 这些明里暗里使绊子的方法很低级,只能起到膈应人的作用。 而每每与吴良贵对视,在对方脸上看到那种得意又猥琐的笑,才让人烦躁。 驰远很想揍他。 不过,几天里的乌烟瘴气给龚小宝提供了不少举报素材,他简直美翻了! 周五晚上十点,驰远值夜。 六盏白炽灯明晃晃的悬挂在房顶,犯人们早已习惯亮着灯睡觉,白天的劳役耗尽了他们的精力,鼾声渐次响起。 同组值夜的犯人叫杜军,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打盹。 龚小宝说这是个人'贩'子,有性病,平时离远点。 驰远眼皮发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在房间溜达。 大通铺二十人的铺位,墙上贴着序号。监舍十六人,一颗颗青皮脑袋一眼望过去像地头上陈列着一溜冬瓜。 驰远暗笑,恍然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这种经历,实在是魔幻。 韩山睡在一号位置,他旁边没人。最里面靠墙20号是吴良贵,旁边也没人。 这两人在监舍里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驰远走到窗边,扫了眼面壁而睡的男人。 灯光照在眉尾那道断痕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疤的迹象。 驰远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吴良贵呼龚小宝巴掌的一幕。 咳,不太好吧? 他弯腰凑近,想听听韩山有没有打呼噜。 没有。 驰远抬了抬手……嗐,不至于。 自己又不是吴良贵那种小人。况且,这么帅一张脸,谁能下得去手? 正嘀咕间,韩山忽然睁眼…㑲風… “我去!”驰远被吓了一跳,悬着的手跟着一抖。 韩山视线凉凉的瞥过来,他随机应变,伸出食指在那处断眉上戳了戳理直气壮道:“朝左睡压迫心脏,转过来!” 说完直起身子,背着手慢慢溜达走了。 韩山:“……” 十一点左右,驰远听到房间最里面传来怪声,他疑惑的走近,就见墙边铺位的秃脑袋上布满亮晶晶的汗珠,吴良贵鼻子里发出恐惧又压抑的哀鸣,身体无意识地挣动着。 驰远勾起唇角,做噩梦呢?活该! 他看了眼已经坐着入定的杜军,悄悄靠近吴良贵,对着那颗秃脑袋吹凉风…… 老小子,吓不死你! 片刻后,吴良贵“嗷”地一嗓子,惊恐的睁开眼。 驰远机会来了,伸手在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呼了一巴掌——“啪”! 声音之响亮,令满地垅的冬瓜都骚动起来。 见人还在发懵,驰远“关切”的问了一句:“呦,做噩梦了?” “……” 吴良贵双眼放空,僵在那里发呆。 梦里坐在灯管上晃来晃去,眼睛流血又哭又笑的家人不见了,只剩一片惨白…… 他长长呼出口气,伸手在枕头里摸索起来。 靠在墙边驰远眉梢微动…… 里面有什么? 监狱实行5+1+1制度,周六不上工,上午政治学习后,犯人们留在教室给家人写信。 龚小宝坐在驰远对面,眼睛像是上了润滑油滴溜乱转,时刻盯着视野范围内的人有没有违规,最后,他目光锁定驰远的手。 这双手比他见过的所有手都好看,尤其握笔的时候,手背筋骨跳动,有种他形容不来的感觉。 “你写什么呢?” 驰远手不停:“练字。” “不给家里写信吗?” “我家没人。” “啊?”龚小宝眼睛瞪大:“真的?!” “……” “我也是!不过我不是没有,是他们不要我了。”龚小宝咧着一嘴各长各的牙齿,无缘无故的笑起来,就像他无缘无故爱找揍一般,“你呢?家人都死光了吗?” 驰远:“……闭嘴吧。” 龚小宝缩缩脑袋,转头看到齐越森和吴良贵在悄悄嘀咕什么,于是立刻在他的举报信纸上写了下来。 驰远不明白他对打小报告为什么这么热衷,还一点都不避讳人。 简直自取灭亡。 “明天周日管教不会一直在这,你小心点吴良贵,我看他又憋着坏呢!”龚小宝转着笔,换上一脸忧国忧民,感觉自己也没跑。 驰远嗤笑:“知道了。” 驰远没有家人这件事,让龚小宝很兴奋。 显然,这个话题他不打算这么搁下,上午十一点放风的时间,他又凑到驰远身边。 “哎,有烟吗?” “没有。” “你不抽烟?” “不爱抽。” “看你不像坏人,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家人怎么没的?” “坏人脸上会写字吗?” 驰远敷衍着他的问话,眼睛盯着不远处,和季长青站在一起抽烟的韩山,皱眉嘀咕:“那家伙到底怎么混的,看着不像溜须拍马的人啊?” “谁?”龚小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姓韩的?人家那是硬实力,哪用得着溜须拍马。” “什么实力?” 驰远转过脸来,就见龚小宝唇角下压,露出即将吹牛逼的嘴脸:“你知道我平时为什么不举报他吗?” “你不敢。” “……”龚小宝噎了一下,“错,你见老子的判官笔怕过谁?不举报他是因为他就是个没缝的蛋!挑不出错来。” 驰远眯了眯眼睛,显然不太信:“几十条监规纪律,到处都是雷,这么长时间能做到不违规,除非是机器人吧?” “你这话……啧!”龚小宝表情一言难尽,挺着胸脯眉毛抬起夸张的高度,“哎,我就问你,你能一天织完一件长毛衣吗?” “织毛衣?”驰远缓缓摇头,这活超纲了。 “他能!”龚小宝语气牛逼哄哄,“纯手织!两天一件的指标别人都织不完,晚上带回屋熬夜干,差点没熬死。” “……”驰远唇角抽抽,他不知道一天织一件算什么样的速度,只是满脑子浮现出韩山织毛衣的画面…… 有点好笑。 龚小宝见驰远依然盯着那边,便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姓韩的他还就是个机器人,每月劳动工分一骑绝尘,每次奖励大会第一个被点名,长期占着乔阳监狱积极改造分子模范的名额,还顶了个监区服刑人员积极改造委员会主任长的头衔,监区每年都会给他上报法院减刑,判了七年半蹲了四年,现在只剩不到一年。要不是最早关过一次禁闭,现在说不定早就出去了!”他说完语气又变得阴阳怪气,“蹲大狱能蹲到这份上,啧啧啧……” “挺励志的。”驰远也受到点震撼,这得是什么样的毅力? 他想起别的,问了句题外话:“关禁闭……都是闹事的一起关吗?” “一般是。”龚小宝答,“进严管队、关禁闭,除非被打残了进了监区医院,但是这种情况扣分更多,基本告别假释了。” 驰远点点头。 他在下监区就听说过禁闭室的恐怖,那是悬在罪人头顶的摩克里斯之剑,其威慑力毋庸置疑。 “那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驰远又问。 “你不知道?哦对,别人也没人跟你说。”龚小宝乐了,“你告诉我你的事儿,我就告诉你他的事儿。” 驰远:“……” 但他确实有点好奇,于是开口:“我失手把人打残了。” “切,我猜也是!”龚小宝有些失望,显然觉得不够精彩,“你们这种人高马大的肌肉莽夫,都爱干这事。” 驰远有点不想跟他聊了。 “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去年,有个新来的岗哨开他玩笑,我听了一耳朵。”龚小宝用手掩着嘴凑到驰远耳边,“那岗哨问他,割人淡淡和割猫淡淡……感觉一样吗?” 驰远愣了愣,“什么?” “啧,就是子孙袋!给人摘下来了!”龚小宝又露出那种贼兮兮的笑,“够变态吧?所以你最好别惹他,小心哪天变太监……” 驰远无视他胡说八道,重新将探究的目光投到前方。 韩山倚靠在墙上,吸一口烟进去,垂眼看向闪着微亮火光的烟头,就着呼出的青白色烟雾和季长青说了句什么,然后朝这边瞄了一眼。 有点像波兰斯基电影中的画面。 “他怎么回的?”驰远问。 龚小宝肩膀一耸:“他没回。” 驰远点头,龚小宝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缘由。 “驰远这家伙心态太放松了……”季长青语气感慨,看的却是院子里其他犯人,“罪犯在监狱里无视痛苦,没有迫切出去的意愿,说明还是不够痛苦。” 韩山:“……” “你这两天盯着点,小打小闹暂时由着他们,年后一起算账。”季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院里喊了一嗓子—— “集合!” 韩山掐灭烟,看了眼不远处梧桐树下停止说笑的两人。 唉声叹气此起彼伏,一张张面孔瞬间浮现出与深秋一个色调的颓败,十几双眼睛贪婪的扫过凋零的梧桐树,花坛暗绿色的女贞,以及天上极速略过的飞鸟。 只有周末才能享受的一小时放风时间结束了。 韩山抬手摊开宽大的手掌,让阳光洒在上面。 深秋时节的太阳没有一丝热度,像这个世界一样,灿烂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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