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骂自己。唉。 ----
第 72 章 72
林泓羽没有想到第一次就这么顺利。
他从葛译文那里拿到了货，绕过临时码头上了车，一路开到了梁子琛说的五号仓库，那里已有几辆面包车和不少弟兄等。他帮着把货分到许多不起眼的快递箱还有生鲜筐里，关了后车厢门。
“辛苦了阿泓，后面交给我们吧。”
林泓羽接了烟，顺手摸出打火机，漫不经心问：“你们下一站哪儿啊。”
“多呢。”几人凑过来把烟点着，“唉，没你的活儿舒服，交了货什么也不用管，我们这还得倒腾几趟。”
“噢？你们中间还得换车？”
对方互相望望，“童先生定过规矩，咱们兄弟之间也别打听了。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先过去吧。”
林泓羽看出这是绝不漏口风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问，“那你们注意着点儿啊，兴会的人精着呢。”
“放心。”
林泓羽的车走了之后他们才出发，所以压根看不出到底会去哪个方向。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这拨人的任务是去到指定的铺子里散货。他们会根据货的品次、种类分别散进不同的铺子，等夜幕降临，这些货就会被分成不等的小份，在阴暗的角落完成最终交易，最后变成几倍的钱汇集回童燊的手里，招兵买马，收买打点。
其实到此刻林泓羽的手还有点抖。他从不自诩是好人，但也没坏到哪儿去，顶多打个架害人骨折，仅此而已。
可是……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x品。
虽然按照童燊事先和他说的，第一次交易货量不大，但他还是吃了一惊。特别是当他掂在手里，摸到质地，就会忍不住想起林泓飞描述过的吸毒人犯瘾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玩意儿这就是罪魁祸首啊。像面粉，像糖片，外观竟无比无辜，那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葛译文一样，那么大个毒枭居然长的文弱书生的脸。
如今罪魁祸首在他手里完成交易，流入邹城。他的手，自此也脏了。
别墅依旧宁静。
林泓羽去浴室冲了把澡，依旧心绪不定。他习惯性摸到脖子，却发现空空的，才想起项链已在佐伊那里。
回了房，随便擦了擦头发，林泓羽又掏出手机搜网上抓捕毒贩的视频。
紧张的解说、突兀的枪响和背景里杂乱的拘捕的动静令人心烦意乱，他皱紧眉头耐着性子看了半晌，又关了，转而搜吸毒者相关纪录片的影像。
常人根本做不出的视频中那样怪异的扭动和挣扎，他们尖叫哀求，根本分不清现实与地狱，遑论理智与自尊。
他强迫自己细看那些人的脸：瘦削、松垮、皮骨分离。
——一种巨大的罪恶感汹涌袭来。
林泓羽避之不及地关了手机，将脸埋进掌中。
……不是的，他是有别的目标的，而不是为了贩毒。
可是，经过今天，他是不是已经成了“毒贩”？
“阿泓啊。”对讲机突兀地发出声音。林泓羽微微一抖。
“童先生起了，说要见你。” 保姆的声音温和传来。
林泓羽搓了把脸，过了会儿才应。“来了。”
到二楼时，童燊已换好宽松衬衣，正坐在桌边由保姆帮他拆眼上的药贴。这两日他的治疗反应轻了不少，眼也消红消肿了，只是对光敏感很多，房间都不能开窗帘，比以前更昏暗。
不过这兴许算得上好事，越能感光说明治疗越起效。
林泓羽靠在门角的柜子边，插袋等。
保姆手轻心细，拆了药贴后又将皮肤上残留的痕迹沾温水擦了，再抹上润肤霜，跟照顾孩子似的。这样的画面林泓羽早看惯了，但今天不知怎么，没心思看，只偏头望着墙角。
等保姆收拾完，退出去了，童燊才开口：“过来。”
林泓羽看他一眼，慢吞吞直起身。
“怎么了？又不高兴。”童燊的鼻子好像连他的情绪都能闻出来，还特别准。他示意林泓羽再靠近一点。“不顺利？”
“没有……很顺利。”
片刻，林泓羽仿似卸下包袱，贴近他的腿蹲下身。“童老板……我感觉特别不好。”
童燊将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问：“为什么不好？”
“不知道。可能是……可能是我太紧张。”他有些闪避，“做坏事会心虚很正常吧。”
童燊默了一瞬。
“后悔了？”
“没有！”林泓羽立刻答，“没习惯而已……”
“不许习惯。”童燊将他脸捧起来，“这一行很危险，习惯代表掉以轻心，一旦放松警惕可能就回不来了。”他顿了顿，似乎能感觉到林泓羽的焦躁，一个小混混平日再怎么肆无忌惮那也是和今天的活儿有天壤之别的。
“别害怕。你是为我做的，出了事罪都在我身上，不撞南墙不落泪的是我，以后下地狱的也是我。”
这样诅咒自己的话，童燊说出来脸色都是淡的。林泓羽就知道，他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说自己的觉悟罢了。
他一把攥住他手腕，“人在做天在看，这地狱…..我也得下，想逃都逃不了。童老板，我就问你一句话，要真死了，你后不后悔？”
“如果事情没做完就死了，怎么会不遗憾？做完了……死就死吧。”
“这种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我是没读过书，但我也懂，人对权势的欲望根本没个头！我问过你除掉兴会之后还有别的人来挑衅怎么办，你说那就一直斗下去为止，为了小小的邹城地盘，至于吗？”
童燊长长地舒了口气。
“至于。”
林泓羽无言以对。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懂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童燊是打算死磕到底，果然和他猜的一样。眼前的人远比他外表看起来的刚硬。
童燊站起身，“阿泓，陪我喝一杯吧？”
山里到了夜间已如深秋，月光如流水，空气带着丝丝凉意吸进肺里，冻得人想咳嗽。
童燊裹着毯子，脱了鞋，直接光脚踩在草坪上。硕大空旷的草坪没有障碍物，又柔软，他好像非常快活，甚至小跑了两步。
林泓羽跟在他身后，没阻止。
一般情况下若是阴天，保姆阿姨都会带童燊出来转转。但是如何走晒到的太阳最少、路最平坦，都是几年如一日，一点不变化。对于童燊而言，那更像是养牛场的牛在机械转盘上打转放风，并非散步。
童燊跑了一小截，停住了。又仰起头，对着深蓝的夜空发呆。
“看什么？”林泓羽走到他身侧，用和他同样的高度和角度看天空，月亮平平无奇，星星也平平无奇。
“有光。”童燊小声说。他伸出手，遥遥摸向月亮。
林泓羽歪着头，“什么样子的光？”
“嗯……”童燊思考片刻，“像一口井。”
作为视力正常的人，林泓羽没办法想象月亮如何像一口井。但他不太爱听这个比喻。于是直起身，站在他面前把月亮挡住，“喝酒吧？”
那圆圆的、模糊的光不见了，好似有了个男人的脑袋的轮廓，但是极不清晰，就好像冗长无逻辑的梦中混乱的黑影。童燊眨眨眼，才发现那黑影和周遭的黑是一样的。
“……喝。”他摸到林泓羽手里的小瓶，总觉得形状不太对。瓶盖是开的，他便对嘴喝了一口，才发现是保姆用玻璃瓶分装好的燕窝牛奶。
“什么啊。”他不满地抱怨。
“凑合吧。你还在吃药呢。”
林泓羽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手里的真酒。他兀自往前走，感觉童燊没跟过来，回过头，发现对方居然伸着手说：“牵我。”
牵我。抱我。
奇怪而又无法拒绝的命令。
林泓羽走回去，把他手包进掌心，带他慢吞吞地逛。整个别墅在夜里只开部分灯盏，特别是草坪和花园区域格外暗。不过对林泓羽来说足够了，对童燊而言有没有灯都没区别。
“噫。”石子儿路太硌，童燊缩了一下。
林泓羽自然地脱鞋。“穿我的。”
童燊的脚很白，在月色下比第一次看见时还要白。它们从深绿色的草坪中小心探出来，点到黑色的凉拖，顺畅地滑进去。拖鞋明显大了，童燊的脚在里面显得秀气，他还默默咕哝了声：
“你脚好大啊，林泓羽。”
——林泓羽莫名口干舌燥。他搞不清这种反应的缘由，但许是他方才太过关注童燊的脚的白，以至于对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胳膊、脖子都引人注目了。
他察觉不妙，忙扭过头去，使劲咳了一声。
童燊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像喝酒一样喝燕窝牛奶，催道：“走吧。”
林泓羽牵着他，一面走，一面往嘴里灌酒。他怕童燊感觉到自己手心有汗，于是开口转移注意力：“回来的时候我问你关于佐伊的事，你也没正面回答我，是不能和我说吗？”
“是说不清。他的身世连我都没有完全查清楚，只能说肯定不是普通人。”
“不管什么身份，他正一天天算着日子等你接他过来，总得有个盼头吧。”
童燊喝奶的动作有点不自然。林泓羽瞧他神情，立生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说你打算暂时不接了？”
“……是。”
“为什么！？”
童燊没料到不接佐伊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林泓羽急了，“他一个小孩儿待在那种地方，还要冒险为你做事，说不接就不接了？”
“我只是说暂时不接。你知道我的处境，现在我自身难保，接他过来又能怎么样？他留在颂坦和平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那能一样吗？他可是口口声声喊你哥，就算回来过不上什么好日子，有当哥的在，和自己在外面孤苦伶仃当然不一样！要是你没那打算，为什么要答应？”
童燊没吭声。说到“哥”，林泓羽的反应便也顺理成章了。可是既然被喊一声“哥”，童燊就得为佐伊考虑，贸贸然把人接回国内却无法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岂不是害了他？
寂静半晌。
林泓羽知道自己手伸得太长，可是顶不住内心翻涌的无奈，“……他是个小孩儿。”
童燊捏紧他的手，“我知道。你关心他，就像关心以前的自己。”
林泓羽没再纠缠，扭头喝了口酒，无言地朝前走。他光着脚踩在鹅卵石路上不觉得难受，想起临别前佐伊的脸反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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