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回来得急,都没给父母买东西,不过这七年喻晗在家上网时不时也会看到一些适合母亲的东西,但又不敢往这边寄,怕被退回,于是只能买到家里放着,想着哪天关系破冰可以送出去。 如今刚巧能一起带回来。 他拎着沉甸甸的东西,心里却吹起了一股荒芜的风。 “妈。” 母亲谭芬眼睛一酸,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孩子搂住:“瘦了,瘦了好多。” 他爸喻见生站在不远处,表情不算难看,也不见得多欢迎。 见没第二个人下车,他还皱了下眉。 “爸。” “站那么远干什么?”谭芬回头恼道,“赶紧拎下东西啊!” 喻晗倒是没带什么东西,除了给父母带的礼物之外就一个行李箱。 谭芬看看车里,迟疑地问:“那孩子呢?” 喻晗:“他没有来。” 喻见生冷哼一声:“不来就算了。” 谭芬感觉不对劲,自我安慰道:“人家也有爸妈的嘛,过年都要回家的,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 喻晗本来没想说贺平秋死的事,否则以他爸的性格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撺掇他相亲结婚。 但听着这句“以后有的是时间”,喻晗到底没能应付地笑笑,面部肌肉神经不可控地抽了抽。 “没时间了。” “什么?”拉着他胳膊的谭芬一愣。 “他死了。”白色热气从唇边洒出,喻晗平静地说,“妈,你不会见到他了。 “我也见不到了。”
第1章 第四封信 喻见生和谭芬一下子愣住了,后者甚至想问是不是开玩笑。 两个老人都已经退休了,死亡这个词于他们而言并不遥远,特别对于换了一个肾、从鬼门关爬出来的谭芬而言。 但“死亡”与儿子的伴侣联系在一起,还是有些让人反应不过来。 “太冷了。”呼出的热气让眼睛有些发糊,喻晗说:“怎么了,不欢迎你们儿子回家啊?” 谭芬反应过来,连忙挽住儿子的手往电梯里带。 “家里有地暖,是一点儿不冷,你房间的被子你爸上午都晒过了,干燥的。” 太久没见,谭芬的眼神一直没离过喻晗:“开这么久的车饿了吧?” 喻晗其实不饿,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太能感觉到饿了,但不想拂了母亲的关心。 “有一点。” “那让你爸给你下碗面。” “嗯。”一直没作声的喻见生说,“晚上的冬瓜排骨汤还剩一点,当汤底合适。” 如果喻晗和男朋友一起回来,谭芬这时候肯定会笑呵呵地拆穿喻见生,其实这排骨汤是他特意煮了等两个人回来吃的。 但现在倒是说不出口了。 搬到城里来后,这是喻晗第二次踏足这里。 家不大,两室一厅,紧凑但整洁,条理有序。 “这拖鞋是新买的,直接穿——”谭芬看见地上并排摆放的两双新鞋,声音一滞。 在母亲弯腰之前,喻晗先一步将用不上的那双放进鞋柜,再自然地给自己换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喻见生没吭声,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谭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带着喻晗去看看房间。路过厨房时,喻晗跟喻见生对视了一眼,他爹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把台面上多出的那双碗筷收进了柜子里。 应该是下去接他之前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喻晗收回目光,又见卧室床上摆了两条颜色不一样的新浴巾,谭芬也瞧见了,连忙走进去将其揉成一团塞进衣柜。 “妈,行李箱我自己整理,您歇歇。” 谭芬:“妈……” 妈高兴,停不下来。 原本这话该脱口而出了,可如今却只能堵在嗓子眼,高兴正一点一点地被忧心掩盖。 儿子没回来之前她还很紧张,毕竟普通大众的婆婆面对的都是儿子带儿媳回家的经验,而不是儿子带女婿,因此也没什么招待的参考,谭芬只能尽可能周到。 由于想象不出对方是个清秀的男孩子还是个膀大三粗的壮汉,一直到前面还在忐忑,现在倒好,紧张是用不上了。 “晗啊,他……” “还差一天刚好去世三个月。”喻晗懂母亲的未尽之言,“肝癌走的。” 他没说自杀的事。 他和贺平秋之间的复杂外人恐怕难以接受和理解,喻晗也不想父母掺和进来。 “肝癌……你小姨夫也是肝癌。”谭芬摸摸喻晗的手,“难怪你瘦了这么多,原来在背后受了这么多苦。” 她本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但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做父母的一直没同意,在喻晗眼里也未必会因伴侣的死而伤心,说了也没用。 “不是不想告诉你们。”喻晗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是没来得及,我不知道他生病的事,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谭芬无声地叹了口气,眼里落着对孩子的心疼,欲言又止。 她想关心,但无从下手。 喻见生敲了敲房门:“面下好了。” “先吃饭吧。” 谭芬带着喻晗起身,家里暖和得很,喻晗直接脱了大衣挂在门口。 他看了会儿,好像贺平秋真的和他一起回来了。 排骨汤里的面很鲜,汤一入胃整个人都暖和了。 喻见生想说点什么,被谭芬瞪了回去。 “困了吧?吃完就洗洗睡觉,明天上午恐怕睡不到什么懒觉,今年市里能放烟花,上午估计就要开始噼里啪啦响了。” 喻晗点点头:“好喝。” 喻见生语气微缓:“好喝就再喝碗。” 谭芬笑了笑:“今年你爸做年夜饭,我给他打下手,他这些年厨艺进展飞快,明儿你点评点评。” 喻见生是最典型的那类丈夫与父亲,在家主外,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是邻里朋友眼中的老好人,黄赌毒一样不沾。 但在家里,他不关心孩子,教育全靠棍棒。 他也不认为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是件多辛苦的事,被伺候得理所当然,在谭芬生病之前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后来谭芬生病,家里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喻见生跟喻晗都在四处借钱,父子俩的矛盾彻底爆发。 在医院里,喻晗把喻平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细数他这些年作为丈夫的过错,作为父亲的不作为,把人骂得哑口无言。 喻见生从那以后幡然醒悟,虽然一直没给喻晗好脸色,但是确实开始关心家里的琐碎,懂得心疼别人了。 用谭芬的话来说,“顿悟了似的”。 谭芬手术的时候,喻见生在手术室外老泪纵横,发誓等妻子从手术台上下来一定好好对她。 他倒是没食言,从那开始学做饭,做家务。 因为儿子跟同性结婚,不愿意用儿子打来的生活费,还在退休的年纪应聘了一份保安工作,这样可以利用早晚班腾出时间陪谭芬去医院,一周至少三次。 老两口的日子走上正轨,喻晗与贺平秋的生活却逐渐脱轨。 喻晗吃完就去洗澡了,也没抢着洗碗。 卧室的被褥确实晒过,有太阳的气息。 喻晗钻进被窝,弓起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已经过零点了,大年三十了啊。 除夕快乐。 喻晗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走在小时候最怕的山丘上,一团阴影从地上长了出来,缠上他的脚踝,顺着小腿爬至腰际、胸膛、脖颈。 再顺着他的血肉融进心脏,走起来的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感觉路途漫长,怎么都到不了家。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体陡然轻松,步伐越来越快。 他蓦然回首,身上的阴影早已散去,轻松却没有带来快乐,而是无尽的空虚。身体血肉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心脏缺了一大块,跳不动了。 他在夜色里迷失了方向,走进了马蜂的地盘,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他疯狂逃跑,直到一脚踩空,浓烈的心悸让他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灰暗,喻晗有种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感觉。 他躺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和贺平秋,而是父母这边。 天还没亮,喻晗起身去上了个厕所,怕吵醒父母他动作放得很轻,却无意间听见走廊一侧的主卧里传来两道声音。 “你可别在儿子面前说什么惹他伤心的话。” “我看着这么没眼力见儿?” 喻见生和谭芬不知道是躺在床上一晚没睡,还是早早醒了。 “人家才去世三个月,晗晗现在估计伤心着呢,咱们少提点。”谭芬叮嘱道,“正月里就别要亲戚上门了,不然见到晗晗肯定问东问西的。” “嗯,知道了。” “你记得把给那孩子的红包收起来,别让晗晗看着了又要难受。” 喻晗听了会儿,故意闹出了些动静,两个老人顿时噤声:“小声点,晗晗起夜了。” 喻晗上完厕所回到卧室,已然没了困意。 他想了想,从行李箱里拿出另一部手机、贺平秋的手机。 手机密码是喻晗的生日,某次看贺平秋输了个开头就猜到了。 六年里他从没查过贺平秋的手机,倒无关爱不爱,而是信任,但贺平秋估计不这么想。 他打开贺平秋的微信,陆陆续续弹出了很多未读消息,有祝一路走好的,也有删好友的。 郑阿姨的微信被新消息顶到了比较下面的位置,想找一下对方的银行卡号,却看到这两人竟然还有聊天记录。 大多聊天都很简洁,甚至可以追溯到郑阿姨刚到家的时候,最开始多是“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句式开头。 后面阿姨记住了,基本是贺平秋问阿姨“他今天胃口怎么样”,后来阿姨开始主动报告。 喻晗还看到一条“最近他好像有点累,需要补补”。 阿姨回给他两张图,一张图是爆炒腰子,另一张图是猪肝韭菜汤。 “……” 难怪那段时间阿姨总做一些奇怪的菜,喻晗又不好意思问,还以为阿姨都看穿了自己的“肾虚”。 贺平秋喜欢做|爱,也许是只有在床上他才能完全满足自己的掌控欲,才感觉喻晗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在家的时候,他一周要至少做四五次,喻晗是真遭不住。 贺平秋微信里应该有钱,喻晗本想直接用他账号转工资给阿姨,但再一想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个“死人账号”,收死人的钱多少有些不吉利。 虽然喻晗不在乎,但难保他人不介意。 大过年的,还是别给人找不痛快了。 喻晗本想关掉手机,可看着消息列表的唯一置顶还是点了进去,备注是“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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