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余意的眼泪止住了一点,眼角还渗着泪。他不敢抬头,垂着眼睛看地面,接着便见穆斯年半蹲在他身前,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灯光很暗,穆斯年却仿佛能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他用手帕轻轻帮他拭去泪痕,问:“夏伯伯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夏余意任他擦,缓了一会才道:“说让我不要任性,其他事儿都可以依我,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说得很慢,声线有些不稳,听着有些可怜。 “嗯,还有呢?”穆斯年耐心听着,手随意搭在他身侧。 “还有......”夏余意顿了下,“说我不能一直依赖你,要学会独立,若是自己克服不了,他便要送我出国,让我多适应几年。” 所以在夏君松面前,他不敢和穆斯年靠得太近,就怕他要将自己送出国。 “还有么?” “没有了......” 他说完两人都没了下文,穆斯年抿了抿唇,好一会才叫他:“衣衣。” 夏余意:“嗯。” “其实不用隔一年那么久。”穆斯年搭上他摁在床边的手,大拇指若有若无摩挲了两下他的腕骨。 夏余意:“什么?” 穆斯年:“上海和北京不算远,你放假的时候,若是夏伯伯不放心你过来,我会去上海找你的。” 听到这,夏余意眼底才终于有点盈光,“真的么?不会骗我么?上回你说穆伯伯可以带我去找你,可也还是没有找到机会。” “不会。”穆斯年道,“这次我会去找你。”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补充道:“平时若是没训练,我也会跟母亲去上海小住几日。” 夏余意看了他很久,终于启唇:“那我们拉钩。” “嗯,拉钩。”穆斯年伸出手。 夏余意:“一千年不许变,盖章。” 盖完章,穆斯年终于将人哄着睡下。夏余意又挪着凑近他,“你真的不能抱着我睡么?” 穆斯年定定看着他,末了也凑过去跟他肩抵着肩,让步道:“你可以贴着我睡,很晚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不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但他闭着眼,突然感觉身侧的人动了下,然后抱住他的手臂,将脸轻轻搁在他肩头上。 夏余意轻声道:“哥哥好梦。” 穆斯年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随了他去,“嗯,好梦。”
第41章 我会去见你 穆斯年生辰那日,恰巧是当红名角花一里到京巡演的第一出戏。 先前接到要搬走的消息,夏余意第一时间便找了陈老,陈老思来想去,圈里关系早就已经打点好了,又不忍他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便帮他协调了时间,安排在了第一场。 演出当日,夏余意早早偷溜出了家门,陈老不便出面,便只有孟秋文陪着他进了红映会馆。 夏余意来过红映会馆听戏多次,这还是他头一回踏进后台。这儿人又多又杂,基本都出自花一里的戏班子,他们忙着扮相上台,压根没人注意到夏余意进来。偶尔有几个瞟了一眼,也不认识他。 夏余意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今儿红映会馆没什么人认识他,该是哥哥打点好的。 他放心地朝孟秋文招了招手,带他溜进了一个独立出来的隔间。 “还行。”孟秋文抱着肩,眼神淡淡地转悠了一圈隔间,不仅有整套梳妆台和服饰道具,还有一套木色圆形桌椅,漆得程亮,圆桌上还摆着糕点和茶水。 “哥哥安排的。”夏余意得意地转悠了一圈,十分满意地在化妆台前坐下。 “嘁。”孟秋文不明显地翻了白眼,他虽然还未曾体验过兄弟之间真正的相处模式,可夏余意和穆斯年之间总会让他有种别扭的感觉。 但毕竟人家从小一起长大,他不好多说什么,干脆当个局外人。 夏余意装作没听见,环顾了一周桌面,发现上边的道具用品全是新的,而且都是他常用的款式,他的心跟着跳了一下,望向镜子时,他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快要溢出来。 他慌乱地透过镜子去看孟秋文,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孟秋文逛了一圈,淡淡道:“你先弄,我去探探路。” “噢,好。”夏余意回着,开始为自己扮相。 孟秋文这是要先去帮他找花一里。 师父说花一里先前是他的徒弟,说起来跟夏余意还是同门,所以他才同意师父的安排。来之前师父已经跟花一里见过面了,并让他到时扮好相再去见花一里,这样便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毕竟有不少狗仔等着偷拍花一里。 夏余意没见过他,只知道师父说他常年单戴一只黑桃花耳环,只要见到了便知道是他。 花一里的扮装间也是独间。孟秋文本想绕过公共扮装间去寻花一里,可经过那儿却顿住了脚步。 有个刺耳的声音道:“刚才那两人谁?凭什么有单独的隔间?” “没见过,不知道哪来的野山鸡。”另一道声音尖酸道,又压低了声音:“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咱们今日的霸王别姬,韩信一直未确定人选,后面排演直接跳过这一部分,你们说会不会......” “指定就是!”另一道声音高亢道,“你昨日不在不知道,我们可都听说了,今日会来个新人,就是来扮韩信的,估计啊,就是他们两其中之一了!” “就他两?那个长得像个小白脸看起来弱不禁风,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又瘦得跟猴儿似的,能扮得了韩信?别闹笑话了!” “别真是角儿罢?花一里才有独间,咱们可都没有!” ...... 孟秋文揉了一把耳朵,横着一双狭长眼睛道:“喂。” 扮装间一下子安静,齐齐望向他。约莫安静了几秒,终于有人开口:“你不是刚跟那个小白脸一块来的那个?”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孟秋文烦躁上前,二话不说怒瞪着人。 他个子不矮,可跟一群成年人站一块儿气势依旧弱了些。 被他吼的那人愣了一瞬,末了反应过来,突然含笑走近他,“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你嘚瑟什么啊?” “就是,嘚瑟什么?”其他人跟着哄堂大笑。 孟秋文瞪了他们一会,在一片笑声中渐渐松了双拳,极力克制住脾气,末了头也不回地转身想离开。 可他没走两步,肩头上突然多了只手,刚才那人道:“喂,小屁孩?骂了人就想走,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啧。”孟秋文不耐烦地回身,眼神自带寒气。 那人后边跟出来一堆人,脸上笑意未散,似乎都在看他笑话。 “放手。”孟秋文不想惹事。 “不放。”那人一字一顿道,挑衅道:“你又如何?” “你......”孟秋文拳头握紧。 “刘慧,干什么呢?都不用上台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他的动作。 闻声,刘慧赶忙放下搭在孟秋文肩上的手,恐慌地退到一旁。 孟秋文松了拳头,拧眉望向那个朝他们徐徐走来的女孩儿,只见她身后还跟着红映会馆的张管事。 那女孩儿没有看他,而是淡淡扫视了一周那些围着孟秋文的人,后者登时不敢造次,互相使了使眼色,麻溜地回了扮装间。 刘慧低眉顺眼道:“一里姐,咱不是被人骂了心里头不舒服么?总不能莫名其妙让不相干的人骑到头上来,您说是与不是?” 孟秋文这才正眼瞧了那女孩儿,直到瞥见她右侧耳朵戴着枚黑桃花耳钉,终于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 花一里是女的? 陈老一直没跟夏余意说是男是女,从夏余意的描述中,他下意识认为花一里是个男角儿,未曾想居然是个女的。 他刚确认完,便听花一里道:“不相干?你要不要看看不相干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刘慧愣了下。 花一里瞥了一眼里边跃跃欲试想探出脑袋出来观望的人,提高了音量:“隔墙有耳,说话做事若是不经过脑子,被人知晓了倒也罢,若是得罪了什么人,砸了自己的饭碗,那可就只能怪自己了。上台在即,你若是实在闲得慌,我倒不介意让张管事临时找人顶替你的位置。” 刘慧神色一变,突然给花一里跪下:“姐,一里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犯,求求姐给我个机会!” 他跪着要去抱花一里的腿,便被张管事挡开了。 花一里笑了下,“别乱叫姐,我师弟在里头扮装呢,你们可别吵到他,今儿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若是再被我听到——” 她声线不轻不重,带着点笑意,却一语点破扮演韩信者的身份,听得人不由战栗。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刘慧明白过来,脸色瞬间煞白。 花一里又瞟了一眼,只见扮装间那些人不知何时都规矩地回到自己的化妆台前,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模样。 她给张管事使了个眼色,张管事了然,退到一旁。接着她终于给了孟秋文一个眼神,扬起一笑问:“孟秋文?” 孟秋文一愣,气焰不知为何消散不少,点了点头。 “带我去罢。”花一里道。 “好。” - 夏余意并没有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他扮完装便见到了花一里,显然也很惊异于她不过是个刚过十八的女孩儿。 花一里很好相处,夏余意上台前一切进展得尤其顺利。 未轮到他上台时,他一直躲在帷幕后边偷看台下那个正中央的位置。 哥哥答应他会来,还特地包了正中央的位置,可戏过了将近一半,那位置上仍然空无一人。 他不免有些失落,于是首次登台的紧张感便瞬间被放大,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唇角微微在发抖。 韩信不好扮,年龄跟他不符,气势也比他强硬许多,因为声线过于年轻,唱腔唱调对于他而言更是个挑战。他有些不懂师父为何执意要他唱韩信。 台下人掌声一片,都在为台上的花一里扮唱的虞姬喝彩,他突然有些怕自己会唱砸。 直到轮到韩信上台,他瞥见那位置依旧无人,不禁重重咬了下下唇,却不得不快速调整状态,迈着稳健的步伐上台。 他一身红衣戏服,腰际配环,戴着黑髯口,头顶盔帽,一身行头被他撑起来刚刚好,扮了装的原因,他看起来有二十来岁,挺直腰板踩着厚底靴走上台时,倒是像模像样。 他本还在失落着,谁知一回头,刚准备开口,便见穆斯年已经坐于席位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跟他对上视,夏余意心头剧烈跳了下,突然放松了双肩,状态跟着松弛下来,一秒进入角色。 他目视前方,吊起来的双眼炯炯有神,水袖一拂,开唱道:“明盔亮甲旌旗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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