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胡萝卜没了。 时笺陡然有一种信念丧失之感,他痛苦到几近作呕反胃,他胡乱将自己扔在床上,他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 时笺终究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待到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摸黑下床,进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沾着水珠的脸,十九岁,男孩子颜值最巅峰的时候,时笺正颜无敌,比起他那位靠美貌入赘豪门的父亲有过之无不及。 他睡了一觉,但一点也没有变好。 对于自己的爱而不得,时笺痛苦,且难以接受,他疯得愈发厉害,他仿佛看到脑袋边上,各自漂浮着一个小人。 左边那个正在怂恿他:“我们把陆延迟约出来,再找个地下室把他关进去,捆绑他,囚禁他,他跟你很熟,对你防备不深,你可以做得悄无声息。” 右边那个则在拼命鼓掌:“好啊好啊,我们就这么办?这样陆延迟就是你的了。” 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从来只有一个人,反正没人管他死活,反正这么些年他早就长歪了偏偏又按照社会层面约定俗成的一些评价标准把自己打造成外人眼中优秀的样子,反正他连死亡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坐牢…… 他所学的知识,数学、化学、医学、悬疑推理,无不为了犯罪在做铺垫。 但是,但是啊,时笺质问自己—— 真把陆延迟囚禁起来,让他经历那些痛苦和磨难,让他变成另一个阴暗又扭曲的自己……这样的陆延迟,你还会爱吗? 你真的要用毕生所学的全部知识对陆延迟犯法吗? 时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一张脸,年轻,漂亮,又因着骨子里冰冷残忍的一面更添了几分妖丽和危险,是当之无愧的神颜。 平庸和天才蛰伏于一体,善良和邪恶掩藏于一身,这是一张矛盾重重又充满欲望的脸。 他被欲望驱使着,谋划了一切,去钓人直男,又被欲望驱使着,一步步押上自己,赔进了身心,想要得到人陆延迟。 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他觉得自己尚且还有几分理智和善良,你看,他居然忍住了没对陆延迟犯罪。 时笺自嘲地笑笑,他转身,拿上钥匙,去到堕落街。 已然是凌晨一点,四周阒静无人,路灯昏黄薄暗,街道因着无人打扫脏乱破败。 时笺来到槐序琴行,拉开卷闸门,推开玻璃门,进到琴行,按开灯,又把门关上锁好,去到地下室。 小时候,时笺每一次被孟深欺负,为自己愤愤不平,他都会离家出走,他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地下音乐间。 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而言,钢琴似乎是必修。 养母也给他和孟深请了家教老师教钢琴,对于那位被惯坏了、性格跋扈无能的哥哥而言,大几百一节的钢琴课上着,却什么都学不会,孟深很快就放弃了钢琴,而他的暴发户父亲以及靠生儿子上位的母亲显然对音乐一窍不通,地下音乐间一直空置。 地下音乐间成为了时笺的秘密花园。 在小小的地下音乐间里,时笺觉得自己是国王,他像是国王逡巡自己的领土一般在音乐间里游荡徘徊,他弹着钢琴,做着春秋大梦,幻想着自己长大,似乎长大是个很美好的词汇,他可以把软弱无力的自己甩在身后,他无所不能。 今时此刻,时笺姑且算得上长大了,却依旧在经历那些委屈和难堪,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里,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间地下室,哪怕这里从来不属于自己。 好在凌晨一点的地下音乐室空无一人。 他可以很短暂地躲一小会儿。 时笺按开灯,抱着自己的吉他,信手谈起不成调的曲子,又随意浅唱低吟—— “想和你站在艳阳下…… 想化成清风轻吻你脸颊…… 或许,最深的暗恋最疯狂。”(写不出,摆烂了) 这些旋律和歌词,从起初的磕磕绊绊,到最后变得丝滑顺畅。 这样的暗恋心境,时笺只能写在歌里,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诉说。 时笺抱着吉他,最后以槐序乐队主唱的身份清唱了一遍这首叫做《想》的歌。 他的音乐素养摆在那里,一首歌写出来质量如何他一清二楚,他一生也就写了这么一首歌,真实经历,极尽真诚,自然打动人心。 时笺找了纸笔,把词谱写了下来,他即将远离,去往异国他乡,而和槐序乐队,到底是他失约在先。 这首歌的版权,就是他对乐队的补偿,这是他的歉意。 待到这首歌写完,时笺扔下纸笔。 他站起身,环视周边,装修风格以黑灰色调为主的地下音乐室冰冷且不近人情,像极了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作为一名数学人,时笺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证明题,他的未来也不过是去证明那些前人未曾证明的假设和猜想。 他的暗恋于他而言是一道只能由他来证明的数学猜想。 所爱隔山海。 他用三年半的时间证明。 山海不可平。 这种挫败、失意、难过、愤怒,彻底将时笺击碎。 时笺拎起吉他,往墙上砸。 木质吉他砸在墙面瓷砖上,瞬间摔碎,琴弦划出“叮咚”脆响。 在被他哥哥孟深长达十五年的霸凌里,在对一个有女朋友的直男长达三年半的暗恋里,时笺早就变得扭曲不正常。 时笺知道自己不正常。 时笺不在乎。 时笺早就学会了扮演一个正常人。 他砸掉了吉他,又开始佯装风轻云淡,他找来琴袋,把自己那把摔坏的吉他装了进去,又背上吉他,出门。 外边已然是朦胧晨光,天居然亮了。 时笺背着吉他走了一段,就看到了那种塑料的大大的黑黄两色的垃圾桶,保洁人员大抵还没来得及上班,垃圾桶周边堆满了垃圾袋。 时笺从肩膀上取下琴袋,他松了手,把自己的吉他扔进了垃圾堆。 他摸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导发消息:“乐队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可以出国了。”
第57章 时笺跟他导沟通好出国交换的事情, 一切变得很简单。 护照、签证他都有,且都在有效期内,他只需要买一张飞往波斯顿的机票, 仅此而已。 时笺迫切地想要远离,便也顾不上去淘廉价航班,直接买了当天上午飞波斯顿的机票。 机票定了下来, 时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国。 开学前,他想着从陆延迟这边搬走,已经把他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回宿舍, 剩下的杂七杂八跑个一两趟也就够了。 时笺跑了两趟, 第二趟的时候他把房子打扫干净又把垃圾带了下去,回到宿舍,他把钥匙放在陆屿宁桌子上,回头让陆屿宁帮忙把钥匙还给他哥就是了。 干完这一切,时笺便拖着行李箱赶往机场。 值机,托运行李,过安检, 候机…… 广播播报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前往登机的时候,时笺便也跟着起身,前去排队,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摸出手机, 戳进微信,给陆延迟道下别。 黄黑配色的Q版小人以及陆大善人的网名提醒着时笺, 陆延迟依旧在跟他用情侣头像情侣网名。 时笺笑了一下, 打下一行字—— “陆大善人,走了啊, 时大恶人去看世界了。” 消息发送出去,时笺按熄手机屏,又直接关机,把手机揣进大衣衣兜,他最后眺望了一眼窗外湛蓝天空以及辽阔停机坪,对自己道—— 以后不看你。 * 陆延迟这些天有些颓废。 他恐同的历史很早,从五岁开始,他就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深恶痛绝,“恐同,不搞基”这种签名一用多年……但,他依旧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最好的朋友,时笺。 时笺生得男子女相,白皙英隽,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却也是比直尺还直的直男,任何人接触过时笺都说不出这是gay的话。 而他,爱上了直男,弯成了自己厌恶的同性恋。 这一切荒谬极了,又真实地发生着。 陆延迟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茫然,作为一名重度恐同选手,他连自己这个同性恋都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逃避,自闭。 又一张张地画时笺。 绝大部分人,可以辨认出自己的亲戚朋友,却无法清晰地记住这些亲戚朋友的五官、神态、面部细节、体型、仪态,陆延迟不然,他记住了时笺的一切。 当你每天要把这个人画个七八遍,你很难不把这个人烙印在脑海里。 陆延迟这样的画手,观察起来本就格外细致一些。 一整个学期,他画啊画,画啊画,素描、水彩、速写、板绘…… 他画了无数张时笺。 这些画稿,被全部带了回来,又被翻出来查阅,现在,他们随意地扔在床上、散落在地板上、放在书桌上…… 陆延迟的房间主题,就是时笺。 关键陆延迟依旧在画时笺。 他茫然到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只能一张张地接着画。 还是西溪来找他出去玩,他才出了趟门。 陆延迟的人生绝非孤岛,相反,他朋友很多,西溪在他的朋友列表里属于相对靠前的,她是他的高中同学,曾经乐队的伙伴,私底下的好友,西溪又一直在国外,一年多都没碰面,她来找他,他也不好拒绝,再者,陆延迟也想出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绪。 而招待自己的高中同学,无非是逛逛景点吃吃饭,再参观一下自己的大学。 陆延迟毫不例外,他和西溪第一天去了趟灵隐寺,第二天去了Z大。 陆延迟觉得Z大没什么好参观的,但Z大的名头摆在那里,虽远不如清北那样一堆人当景点特意去打卡,但依旧很多人慕名而来,陆延迟领着西溪逛了校园、去了图书馆、沿着湖散了步,看了校训校徽…… 从东教路过的时候,陆延迟无来由想到了时笺,卷王们似乎连换个教室上课都行色匆匆,但他和时笺相处太久,哪怕时笺步履匆忙,却依旧积攒了很多有趣的回忆和画面。 大部分时候是他主动招惹时笺,时笺再给出回馈。 美人一生要强,你招他一下,他肯定是要招回来的,时笺是那种能对着他骚的大美人,大美人的字典里没有害羞这俩字,有些时候陆延迟都骚不过时笺。 这很有趣。 陆延迟沉迷其间,越陷越深。 陆延迟想起这些趣事,垂眸,唇角翘了翘,低低笑了笑。 这些天,他会忍不住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喜欢时笺的,所以才会那样厚着脸皮主动招惹人家,才会那样去宠,才会想着去干那些亲密到有些涩的事情。
12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