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镜片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衬得那双浅绿的眸子清亮如水,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书卷气。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沈晚欲戴着无框眼镜,穿一身松垮垮的衬衣。 里头一众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沈晚欲边走边调侃了一下自己不合时宜的穿着,他很会说话,张弛有度又不乏幽默。 在座的有人好奇道:“这位是?” 沈晚欲刚要答话,就听见孟亦舟低沉开口:“这是南亚重金聘请的编剧,沈晚欲。” 空气徒然一静,仿佛投下一枚重磅消息。 在这个艺术与娱乐相悖的时代,市场上真正的好电影屈指可数,《鸟的眼睛》无论从故事形式还是思想内核,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沈晚欲这三个字实实在在传遍了影视圈,可他为人低调,谢绝一切媒体采访,会议室内大多数人没见过他。 方菲像发现稀罕物,用审度物件的目光反复打量来人,饶有兴趣地问:“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马编剧?” “方总,我可听说沈编剧前不久还拿了阿根廷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剧本奖呢,”楚洋在旁附和,“太替咱们中国电影争光了。” 方菲起身,系好西装最底下的扣子,伸出手:“幸会,没想到沈编剧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沈晚欲握住他的手,摇头轻笑:“我都快接近三十岁的人了,哪还年轻。” 皮囊凑在跟前,更觉惊艳。 方菲笑道:“奔三怎么了,就你这模样,到了四十也是一枝花。” 会议讨论的重点成功转移到沈晚欲身上,无论是假意客套还是夸奖,他都以一种云淡风轻的笑容一一接纳,又不动声色的将其化解。 席间气氛好转,楚洋趁机提议:“孟导,预算的事我让策划部重新做方案,咱们之后再谈,要不先聊聊剧本?” 孟亦舟扫了一眼那人挺拔的侧影,然后点头同意了。 “沈编剧别站着,坐下说,”楚洋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转头吩咐工作人员,“倒杯咖啡过来。” 接下来的重点几乎围绕着剧本主题展开,聊核心思想,重点改编的地方,增加删减的支线和人物。 沈晚欲椅子紧挨孟亦舟身旁,那人坐姿随性,双手虚搭在桌面上,右手小臂内侧有一道狰狞的疤,延伸至虎口,随着动作时隐时现。从前他的手很漂亮,没有茧子没有伤痕,握住时,掌心干燥又温暖。 沈晚欲总感觉孟亦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沈编剧,”楚洋提醒走神的沈晚欲。 “嗯?”沈晚欲隔了几秒才应,“什么?” “本子就按目前的方案改,月底前能交吗?”楚洋说,“过了立项会,我们就要开始筹备前期的工作了。” 沈晚欲点头,奉上一个职业微笑:“没问题。”
第3章 相爱相杀 夜色已深,窗台开了盏台灯,浅淡光晕笼罩着沈晚欲的侧脸,他坐在电脑桌前,修改剧本。 正对着参考文献查资料,对面那间房间里传来一个不熟悉男青年音,远远地揉进耳廓。 手指无故一颤,错按了删除,文档界面顿时空白一片,沈晚欲赶紧返回草稿箱把错删的文件恢复如初。 竖起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清对面的谈话内容,好奇心驱动下,他蹑手蹑脚地躲去了窗帘后面。 偷窥旧情人,不是磊落之举,可他控制不了。 站在斜对面的男人身穿白大褂,大概是家庭医生。床尾放着一架腿部康复训练器,孟亦舟杵着拐杖,听着医生的指导,在那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来回练习走路。 夏夜闷热,热汗浸湿了他的上衣,那轻薄的布料紧贴腰背,勾勒出他紧致有力的肌肉线条。 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个人,沈晚欲已经不记得了,他像沙漠里的旅人寻到绿洲,渴望地,痴缠地看着他。 对面那人似有感应,倏忽抬头。 隔着几米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孟亦舟微蹙的眉间隐藏着一丝隐隐的不悦,沈晚欲一时心跳如鼓,“唰”一声把窗帘拉了个死。 室内静谧,时间流逝得很慢,尽管隔着一层布料,沈晚欲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窗帘背后的那道目光,轻轻一瞥都会灼伤他……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闪烁,顾莱发来信息,说孟导有事找他,让他去他房间一趟。 经过一番思想恶斗,沈晚欲才施施然出现在了走廊上。 房门开着,窗台趴着一只小橘猫,听到动静,小猫喵地叫了一声,翘高尾巴,纵身扑了过来。 这只猫叫晚崽,孟亦舟大三那年在实验室的路上捡的,当时他俩同居,早上跑剧组,下午逗逗猫,晚上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仿佛几瞬就定格在了永远,那是沈晚欲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 “好啦,别闹了,”沈晚欲向后仰,躲开直往颈窝里拱的猫脑袋,低声问,“你爸呢?” 正逗着猫,浴室里突然传来孟亦舟的声音:“沈晚欲。” 挠猫的手指停顿下来,他看向透出明亮光线的浴室。 那头沉声令道:“进来。” 沈晚欲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小猫,弯腰放下它,迈步走过去。 跨进门槛,只觉脑子嗡一声响,血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孟亦舟不着片缕,倚坐在特殊改造的淋浴间。 水汽氤氲,那高挑身影显得有些迷蒙,明艳地剥于光线底下,他的肌肉非常结实,刀削般流畅的线条延伸至小腹,窄腰两侧紧致的人鱼线在雾面玻璃的遮挡下戛然而止。 他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看他。 时间一点一点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沈晚欲短暂地陷入恍惚,仿佛见到一辆迎面驶来的火车,将他撞回到十九岁那年,盘旋着无尽暑气的夏天。 ——狭窄逼仄的浴室里,少年躲在墙角,温水哗啦啦冲刷着汗渍的身体,这个时候的孟亦舟总是炙热又浓烈,他喜欢从身后抱着沈晚欲,呼吸洒在沈晚欲耳畔,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这么喜欢看我?要不你到我前面来看?” 不知何时,孟亦舟已经在浴缸里坐好了,他朝后面丢来一个小东西,沈晚欲猛地回神,下意识抬手接住。 孟亦舟偏头,示意淤青的左肩:“帮我上药。” 掌心躺着一瓶活血散瘀的药油,沈晚欲抿了抿干涩的唇,平复着心头难耐的躁动,说:“莱哥说你有事找我?” “莱哥?”孟亦舟尾音往上扬了点,“你倒是擅长交际,才几天时间就跟我的人混得这么熟了。” 那语气漫不经心,听不出任何喜怒,沈晚欲却觉得他不太高兴:“……有什么吩咐?” “要吩咐的事多了,边上药边说吧。” 等了片刻后面没动静,孟亦舟手支额角,轻轻点着:“你要不愿意帮忙,就去把你的莱哥叫过来。” 沈晚欲想解释,又觉说多错多,他半跪下去,膝盖磕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顾助理最近都在忙招募的事,好几天都没见着人了。还是我来吧。” 孟亦舟盯着对面那扇窗,那人低垂着脑袋,露出来的后颈那么脆弱,毫无设防。 沈晚欲的局促讨好,克制谨慎,孟亦舟都察觉到了,心底有股隐隐的焦躁,他非常厌恶这种被他人左右情绪的感觉。 沈晚欲并没有察觉出孟亦舟沉默的寓意,往手心倒入药油,问他:“你房里有没有棉签?” 孟亦舟面无表情,说没有。 他的双腿平抻在水底上,皮肤上留有绑带勒过的痕迹。 沈晚欲曾经四处打听过孟亦舟为什么受伤,有人说孟宅失火,他跳了楼。也有人说他外出旅行,发生了车祸。 各路消息众说纷坛,真相如触不到底的水井。 时至今日沈晚欲也不知道为什么。 理智告诉沈晚欲不要触碰孟亦舟的雷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孟亦舟侧首,余光觑了沈晚欲一眼:“我的腿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眼神不冷不热,无端地叫人心尖发颤,也许是距离太近。 沈晚欲微微向后仰身,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外科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 “不必,”孟亦舟淡声打断他,“我的私事,不劳沈编剧费心。” 对啊,他们什么关系,早就没那个立场了。 七年时光隔绝的不仅是三千里路云和月,还有沈晚欲解释不清的重重误会,即便他想要重修旧好,但他们连对对方和颜悦色地说句话都做不到。 沈晚欲不再吭声,乖顺地低下头,后颈的那条线映在橘色的暖光里,有种一掐就断的错觉。 孟亦舟仿佛感受不到沈晚欲的低落,很快就将话题转到冷冰冰的工作上:“言归正传。我梳理了一遍目前拟定的改编,有些地方不太满意,事实上,主线才是这个故事的灵魂,分支线单独拎出来也没多大意思,你把那条线删了。” 支线着重许搴和张津的感情线,原著中只有寥寥几笔,但方菲认为这是卖点,提议加重戏份。 沈晚欲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回到工作状态:“那方总那边怎么回?” “我会去沟通,”孟亦舟说,“写好你的本就行。” “你从来没考虑过票房吗?” 孟亦舟眉心一拧,他屈指,捏了两下:“这些事有方菲和楚洋,用不着我瞎掺和。” 他面色疲惫,指尖的水珠滴落,掉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沈晚欲立刻讨好地说:“不舒服吗?我帮你按按?” 小心翼翼的语气,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孟亦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眉心忽然疼得厉害,拼命压制的那股焦躁也愈演愈烈。 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沈晚欲看不见孟亦舟的脸,自然也看不到他眼底波动的某种情绪。 沈晚欲大着胆子,用指尖点上孟亦舟的额角:“按一下吧,起码能舒服一点。” 孟亦舟搁在水里的那双手紧了紧,但身形岿然不动,看不出任何异常。 温热指腹按压着脑袋两侧,又滑到耳后,力道不轻不重,很快就缓解了头痛,但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沈晚欲一边按摩一边重拾旧话:“其实方总有句话没说错,现在的市场都偏向低龄化,这是一个全球性的走向,艺术电影就像没落的京剧,梅兰芳没办法阻止,你也一样,倒不如——” 突然间,腕骨被孟亦舟从水里伸出的手一把抓住,沈晚欲手臂一顿,抬起脸颊:“怎么了?” 孟亦舟抓着沈晚欲的手腕,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手法打哪儿学的?” 小心翼翼的语气一下就刺中了孟亦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眉心忽然疼得厉害,那股拼命压制的焦躁也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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