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扫了眼手里接住的物品,是条木珠手串,其中一颗木珠上刻了火焰图案。 以往训练的过程中,毒刺公司给队员们科普过相关知识,因此费慎一眼认出,木珠上是白焰的标志性图纹。 而且这条手链,并非随随便便是个人就能戴的,必须得是组织里有些身份的人才行。 手链珠子由檀木制成,原料稀缺且造价昂贵,基本做不了假。 费慎对邵揽余说:“白焰。” 简单两个字,邵揽余立即明白过来。 他没怀疑费慎所说内容的真实性,言而有信松掉了尤澄颈脖。 手上没使多大劲,行动自由后尤澄咳都没咳一声。 她胡乱擦掉眼角的泪,站在原地不动,专心致志盯着男人的脸看。 那抹眼神,不像在看救命恩人,反倒是有着旧怨的仇人,目光复杂且一言难尽。 尤澄脱离危险,男人没有及时去确认她是否受伤,反而先绕着翘辫子的黄毛和昏迷的乌宝,不紧不慢转了一圈。 他表情冷淡,猜不出在想什么,片刻后才走到了女孩面前。 两人无言对视,男人忽然出手,一耳光扇在了尤澄脸上。 这一巴掌丝毫不作假,耳光声音响当当。 女孩左脸陡地一偏,五个手指印浮现,飞快红肿了起来。 别说当事人了,连邵揽余都未反应过来,面容怔然了一瞬。 尤澄缓慢捂住脸,表情傻了一样,茫然瞪着眼前人:“……方牧喜,你打我?” 名为方牧喜的男人,眼底浮现浓烈的失望,训斥道:“我打你,因为你根本没拿自己当人。”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尤澄扯嗓子尖叫起来,本就说不上好看的五官,变得更加难以形容。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畜生!白眼狼!你去捧那帮畜生的臭脚,给他们卖命当狗腿,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该死的畜生!” 她口无遮拦骂着,情绪失控,手上又抓又挠,肆无忌惮撒起了泼。 方牧喜不跟她闹,强硬禁锢住瘦弱的肩膀,手绕到颈后一敲。 尤澄立时哑火,目光一呆,身体瘫软进了男人怀里,失去意识。 方牧喜将她扛上肩,另一只手拎起旁边的乌宝,把两人一前一后丢上机摩。 戴好头盔后,他对邵揽余道:“明早八点,城口关卡,会有人送通行证过来。” 语毕,摩托车如同来时那样,又高调地轰鸣而去,结束了这场兵荒马乱的闹剧。 费慎和邵揽余互看几秒,心照不宣走向吉普,分别开门坐上去。 引擎发动,刚还显得“热闹”的现场,很快只剩下黄毛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汽车开出许远,车内至始至终无人出声,略显沉闷的气氛蔓延。 邵揽余一遍遍用纸巾擦手,从手腕到指缝每个地方都不放过,仿佛沾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非要把皮肤擦破才肯罢休。 费慎表面上认真开车,余光却静悄悄注视。 期间多番欲言又止,直到看见邵揽余擦完手,拿出了风衣里的药片。 药片之前洒了不少在地上,尽管捡回了一部分,但还是有许多沾上灰尘,弄脏了。 邵揽余将所有药片倒进掌心,挑选出最干净的五颗,一股脑吞进嘴里,剩下的全扔出了车窗。 费慎终于开了口:“你这药能这么吃?” 他问得不太客气,话语里带了点数落的意思。 “不能,”邵揽余格外诚实,“没有密封袋,过两天就会坏,吃了总比浪费好。” 费慎一时语塞。 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却总能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到失语。 他冷漠无情说:“要是吃死了,死前记得把剩下的佣金给我。” 邵揽余隐约笑了一声:“你这么尽职尽责,少不了你的。” 费慎没接话,好像懒得再搭理他。 又是片刻的寂然,轿车驶过一片枯树林,飘落的枯叶沙沙作响,邵揽余无故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句。 “费慎。” 费慎眼睛看着前方,嘴上说:“怎么?” “早上在饭店门口,那女孩从你手上跑了,”邵揽余平静道出,“你是故意的。” 尤澄是抢劫碰瓷的惯犯,可碰上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那点手腕压根不够看。 能轻易从费慎手里逃脱,并非她有多大本事,而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被如此当面质疑,费慎神色不见心虚或慌乱,从善如流道:“故意放走她,又累死累活追上去,我有什么好处?” “那得问你自己。” 邵揽余没选择挑明,继而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他们?” 两把枪都在费慎手上,他却只用来威胁和限制敌人行动,唯一死了的黄毛,还是邵揽余亲自动的手。 费慎答得很是随意:“他们全死了,你的通行证就没着落了。” 邵揽余转头,语气是极少有过的严峻。 “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费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事先知道通行证被消了磁,更不可能猜中后面还会来个方牧喜。 换作正常人思维,他早该在黄毛动手前就开枪射杀了。 费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没必要,都是为钱而已。” 边境线上草菅人命的暴徒,和受命执行任务的雇佣兵,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为钱而已。 如今的世道,活得最艰难的不是穷人,而是拥有最后一点良知的正常人。 费慎不得不承认,当举枪对准尤澄她们那一刻,自己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生活在朝不保夕、穷凶极恶的地方,得不到谁的庇护,除了同样变成恶人,好像也没有其他能活下去的法子。 “kin,”邵揽余喊回他的代号,笑容淡薄,“你真是一如既往让我感到意外。” 费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回敬这句含沙射影的话。 他脸上表情不知不觉消失,垂了垂眼皮,遮掩掉隐晦的目光。 回到住处,邵揽余没急着上楼,走向了餐馆前台。 今日老板娘不在,前台坐了另一个女生,邵揽余将消磁的通行证递出,说:“麻烦帮我看看,这张卡能不能用。” 女生对这个要求有点讶异,不过还是依言接到手中,插进了证件扫描仪。 她来来回回扫描三次,眉头挤出疑惑,将卡还了回来。 “抱歉先生,您的信息扫描不出来。” “多谢。” 邵揽余并未多言,移步朝楼梯走去。 费慎守在楼梯口,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刻,问道:“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脚?” 通行证不会平白无故失效,尤澄几个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消磁得如此及时,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有人蓄意从中作梗。 “那恐怕需要问问,你那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王老板了。” 邵揽余径直越过他,抛下一句:“不算今天这几人,通行证只有我和她碰过。” 走到第三层台阶,邵揽余回头,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值得探究。 “我和她,你认为会是谁?” 费慎一挑嘴角,没来由展颜一笑。 邵揽余站在高处,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 此刻还未到饭点,大堂里见不到几个客人,费慎嗓音很轻地传进邵揽余耳里。 “邵老板,我好像闻见酸味了,你在吃醋吗?” “无稽之谈。” 邵揽余头也不回,迈上了更高的台阶。 休整一日一夜,早上七点,邵揽余准时下楼吃早餐。 老板娘王梁今天依旧没现身,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为了躲什么人。 早餐过后,仍是由费慎开车,两人启程前往十公里外的城门口。 到达城门附近,时间还不到八点,关卡外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队伍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地上乱七八糟扔了许多用烂布做的床铺,很多人昨晚就提前过来,整夜都守在此处打地铺占位。 关卡内外守了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军服标志辨认,毋庸置疑全是来自白焰的叛乱军。 此刻已到城门开放时间,他们正一个个严密把控着。 想要成功过关,不仅需要验证通行证,还得密切搜身。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恰好能看见城门外,那副壮观又死气沉沉的景象。 费慎怀疑说:“这么多人都有通行证?”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前方很快传来动静。 城门口一位带着儿子的妇人,过关时被白焰军拦下来,遭到了粗鲁驱赶。 士兵一把推开妇人,冷漠无情道:“你这通行证是假的,滚滚滚!别站这碍事。” 妇人势单力薄,难以抵抗,唯有尽力护住儿子,被野蛮地驱赶出了队伍。 她一出去,身后立刻有人补上来,队伍中顿时没有一丝空隙了。 妇人不甘放弃,想重新回到队伍,却没人愿意给她让路,均是态度凉薄的忽视过去。 无奈之下,妇人抱着孩子,扑通跪在守城士兵的面前。 “求求您了,就让我进去吧,孩子生病了得去医院看病,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很多年了,我们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她说着大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乞求:“我男人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的家在维冈,我想回家,我要回家给我孩子治病啊!真的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只要让我过去,要我干什么都行,求您了……” 妇人腾出一只手,努力拽住士兵的靴子,一个劲儿朝地上磕头。 大约使出了全身力气,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听见头骨撞击地面的响动。 恰巧此时,关卡口有个男人验证成功,铁栅栏打开。 乘人不备之际,妇人突然一股脑站起,表情发了狠,奋不顾身往里面冲。 然而刚进入关口一步,十几个士兵同时举枪。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阵火光乱闪,妇人和她怀里的小孩成了血筛子。 脑浆爆开的血花喷在铁栅栏上,形成泉涌般一股一股向下流,顺带也炸了那个要过关的男人一身。 场面异常安稳,无一人吓得尖叫或是逃跑。 大家皆有种习惯性的麻木不仁,冷眼旁观完这一切,只想加快自己过关的速度。 而那位无辜被牵连的男人,亦是十分沉着冷静,抹了抹鸭舌帽上的鲜血,淡定地绕开妇人尸体,走进关卡闸门。 宛如刚刚只是下了场小雨,淋湿了也微不足道。 目光锁定人群中那个远去的背影,费慎皱眉:“这不是上次那个——” “是他。”邵揽余肯定道。 无巧不成书,男人正是上次在餐馆引起骚动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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