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凝视他灰木色的瞳仁,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为了救那个蠢货吗?沉瑱,不要拿你的命威胁我,你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邵揽余相貌斯文俊雅,连说出这种充满威慑意味的话来,语气都是再温柔不过。 如此模样落在费慎眼里,却完全变了个味,有种隔雾看花水中明月之感,说不上来的勾人。 他就是他在撩拨他,一定。 费慎眼神忽地暗下去,与脖子上的阻力相对抗,欺身压向邵揽余,极具侵略性的吻就要烙上对方的唇。 叩叩叩—— 几道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有人在外面说:“先生您好,您订的午餐到了。” 嘴唇相触的距离仅剩分毫,动作被打断,费慎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邵揽余眼底缓缓浮出笑意,嘴角微挑,松开了对方的命脉,差使道:“去开门吧。” 费慎不甘心,愣是用力亲了下才肯罢休,转身开门把饭菜拿进来。 秦一舟只订了单人份,费慎食量本就比常人大,这些饭菜肯定不够两个人吃。 “你先吃,我去食堂。”他揭开饭盒,把筷子也替邵揽余摆好,“我吃完来找你。” 邵揽余却将饭盒又盖了起来,重新装进塑料袋提着。 “我和你一起去。” 费慎微微挑眉,隐约流露出得意的笑,嘀咕了句:“还挺粘人……” “什么?”邵揽余没听清,转头询问。 费慎故作正经:“没什么,走吧。” 两人出了场馆,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费慎本想牵着邵揽余,他俩还从来没在大街上牵过手,可又想到这毕竟是军营,如今还是紧张的战争时期,太张扬对邵揽余影响不好,努力忍住了。 不过虽然没牵手,但两人并肩而行,距离挨得比一般人都近。 费慎侧头,正想询问邵揽余,待会儿要不要单独让食堂炒个菜。 看方才那送来的饭菜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一大锅炒出来的,自己倒无所谓,就怕对方吃不习惯。 刚说了个“你”字,前方传来骚乱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也引起了邵揽余的注意。 两人不约而同看去,远远望见见体育馆大门口好像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七嘴八舌。 不仅吵吵嚷嚷,还试图往里面冲,被站岗的哨兵们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齐齐往门口跑,大约是想过去镇压,费慎拽住最后一个落单的,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回头扫了眼,瞥见费慎的军装和军衔,想也没想,当即立正行了个礼。 “报告中校!军营外有流民闹事,我们收到指示负责前去镇压。” 流民? 金润口不都空了吗,哪冒出来这么多流民? “哪来的人?”费慎问。 “报告!不清楚。” 运气不太好,抓了个二愣子,费慎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将人放走了。 眼见着出动了军队镇压,门口的流民似乎被激怒了,闹得愈加激烈。 一个女人怒声大骂:“你们这群吃干饭的窝囊废!维冈打了那么多天,人死光了你们知道来管了,怎么不干脆等柏苏灭了再来啊!我警告你们,赶紧把我孩子还回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怕和你们拼命!” 咒骂声隔空传来,每一句话喊得清清楚楚。 听见“孩子”俩字,费慎心神一凝,立马去看邵揽余,便见对方也若有所思,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彼此对视半秒,心照不宣往门口走。 流民们挤成一团,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万状,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此刻被好几杆枪指着,却没人表现出害怕的神色,大家异常地愤怒,嘴里不停咒骂着柏苏政府和军队,以及管军营的人要孩子。 出口被堵死了,邵揽余和费慎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群后边。 中间有几层台阶,他们恰巧站在最高处,视野能覆盖到体育馆外大部分区域。 视线一一划过那些流民愤慨不已的脸,邵揽余猛然间顿住,目光下意识挪回去。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间,有一个披头散发、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 帽檐压得极低,仅仅漏出了鼻梁以下的五官。 其余人都很激动,只有她是最平静的那个,双手插着衣兜,低头一言不发站在最后面,不动不闹,灰色的衣服很不起眼。 饶是如此,邵揽余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正是遥迦。
第98章 暗涌前奏 面对武力镇压,流民们登时更激动了。 有人直接上手抓住枪杆子,豁出去大喊:“杀人了!政府杀人了!抢孩子还要欺压老百姓,一群庸官,还有没有天理了?!” 被捉住枪的那位士兵用力一甩,将人甩了个跟头,紧接着朝旁边地板开了一枪。 “退后!全部给老子退后!军营重地,胆敢闹事,是不是想吃枪子儿?!” 此举自然引来了更多不满的反抗,流民们一副颇要拼命的架势。 城防军少校姗姗来迟,得知原委后,立刻温声宽慰众人:“请各位稍安勿躁,别着急都别着急,我是金润口城防军营长,你们中间也有金润口的人吧,这里还有一些食物和水,你们先吃,有什么吃完再说……” 他差人把带来的盒饭以及饮用水分发出去,流民们逃了几天难,个个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看见饭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抢到手里大口大口扒拉起来。 不管场面如何混乱,邵揽余始终盯着人群最后,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 遥迦没去和别人抢食物,谨慎抬头张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对上某个熟悉的目光。 她神情骤然一僵,立刻压低帽檐,提步就走。 “站住——” 邵揽余云淡风轻的声音,隔着远距离穿透人群而来。 遥迦步伐不见停顿,倒是其余人不约而同安静了刹那,怔怔望向邵揽余,那位少校也问:“邵先生……怎么了?” 场面一静,遥迦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费慎跨下台阶,快步追上前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抓住了。 他一只手摁住遥迦肩膀,遥迦甩了下没甩开,仰起脸,眼神漠然地盯着对方。 费慎垂眸,一瞥她放在衣兜里没拿出来的双手,上下将人打量片刻,没说话。 那边邵揽余适时开口:“少校,这孩子是我一位朋友的闺女,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走散了,外面环境凶险,生存不易,我想将人留在身边几天,等联系上她家人再说。” 少校忙不迭道:“没问题没问题,邵先生自便,不用客气。” 邵揽余略一颔首:“多谢。” 费慎也不管人愿不愿意,拎鸡仔似的,一把提溜住遥迦后衣领,避开门口流民和士兵,把遥迦抓进了体育馆。 邵揽余本想先把遥迦带去休息室,将人稳住再说。 谁知费慎一言不发,把遥迦拎进了医疗间,强行按在充作临时床位的担架上,继而语气平平道:“手拿出来。” 遥迦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他们,用沉默抵抗。 邵揽余关上门,走近后发现,遥迦揣在衣服里的胳膊正微微发着抖,不仔细看还发觉不了。 心中顿时了然,邵揽余倒也不急,从旁边拉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对方跟前。 “受了刀伤枪伤、或者其他剐蹭伤,24小时内不注射破伤风针,细菌感染后,七天左右就会病发,死亡率极高。” 不疾不徐说完,邵揽余又看向费慎:“你先去吃饭吧,顺便待会儿给我打一份过来。” 刚才那盒饭不小心落在了外面,不过费慎明白,邵揽余这是有话要和遥迦说。 他转头翻箱倒柜,将一些清创消毒的医疗品找出来,分类摆在桌上,随后自行出去了。 医疗室内陷入沉寂,好半晌,遥迦才动了动,小心翼翼抽出右手瞄了一眼。 没等她放回去,两只手腕都被邵揽余抓住,完整摊开在眼前。 手心手背血肉模糊,覆盖了原本的模样,血迹微微发干,隐约能看出皮肤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划痕,触目惊心。 可遥迦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怎么弄的?”邵揽余依旧很平静。 遥迦刚开始还是不肯吭声,直到邵揽余拿出双氧水冲洗伤口,她被冰得嘶了一声,才低声说:“不小心划到的……” 邵揽余没信她的谎话。 这种性质的伤,哪里是不小心就能造成的。 只是外面战火连天,遥迦一个半大姑娘在郁南镇附近被人带走,消失几日后,又凭空出现在金润口,身上只受了这么点不大不小的伤,说明背后多半有人护送。 邵揽余一边替她清创包扎,一边淡淡问:“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可以是指从郁南镇逃出,也可以指从抓走她的那帮人手里逃出。 他特意问了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想看遥迦如何应对。 遥迦抿了抿唇,鸭舌帽下的表情晦暗冷淡,又无形中蕴含着一股麻木。 “前段时间,银腹隼很不对劲,我怎么召唤它也不出现,有天上午,它突然飞来郁南镇,很着急地想要我离开,我跟着它出去没多久,郁南镇就……” 说到这,遥迦眼眶蓦地红了,咬着唇,神情是说不上来的隐忍。 邵揽余没给她缅怀的时间,紧接着问了下个问题:“那群流民怎么回事?” 本以为又会得到一堆破绽百出的谎言,谁知遥迦说:“他们是来自柏苏不同城市的流民,逃亡过程中,和自己的孩子走散了,但其实是被维冈军抓了去。维冈想利用那些小孩,把流民们困在沦陷的城市里,找个机会引起骚乱,好扰乱柏苏军方的阵脚。” “可是就在刚才,有个人冒充流民,说看见小孩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并且谎称政府只留孩子,要放弃这座城市里的其他幸存者,然后带着他们跑来军营里闹了。” 这件事上,邵揽余倒并未怀疑遥迦话语的真实性,她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有部分内容的确对得上。 那些获救的小孩们也确实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只不过暂时被运往了安全的城市。 遥迦的伤口包扎好,两只手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不太方便活动。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走到一边洗干净手,将垃圾丢进无菌桶,不带感情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意料之中,遥迦依然闭口不答。 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很可疑,也无所谓别人怀不怀疑她,一双眼里情绪不明,满是浮浮沉沉的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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