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那滴眼泪彻底消失在机器制造出的冷气中,自秦思意的眼眶坠落,融进了钟情温热的皮肤里。 秦思意在很久之后终于迟缓地朝钟情靠了过去。 他慢慢将脑袋挨到了对方身前,双手穿过腰边的空隙,越过钟情的小臂,试探一般,好轻好轻地环住了对方。 “我睡不着。” 他躲在钟情怀里呢喃,语气恹恹的,似乎这样的嗓音就已经耗尽了他残余的气力。 “我想睡觉,钟情。” 秦思意还在继续,只是那些轻语又带上了求助的意味,变得哀郁且弥散出令人怜悯的苦痛。 “他们都是怎么睡着的呢?” 他在这句过后将脑袋垂得更低,深埋进钟情的臂弯,甚至因为过近的距离,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衔住了对方的衣袖。 钟情不知道秦思意口中的‘他们’都指代谁,后者没有将嘴唇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咬紧了许多。 他敛着目光去看,秦思意漂亮的后颈就在昏暗的室内氤出层玉一样的光,白生生曲出一道弧线,隐秘地没入衣领下看不见的阴影里。 钟情不声不响地拍着对方的肩胛,宽大的手掌在布料外展开,指尖则连着修长的骨节,恰到好处地点在秦思意的皮肤上。 他注意到对方会在每一次触碰后轻颤,不像害怕也不算抗拒,而是一种瑟缩怯懦的,对渴望的反向表达。 换到其他时间,钟情一定会让自己的指腹顺着对方的背沟不断下滑,但此时此刻的秦思意实在让人生不出多少作恶的闲心,哪怕只听那些毫无意义的呢哝,都足够催生绵延的沉痛。 “学长,给你预约一个医生好不好?” 钟情去征求对方的同意,指尖从秦思意背后离开,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屏幕的光亮一瞬间映出了后者的表情,苍白清瘦的轮廓被垂落的睫毛遮出成片的影子,那古典而挺拔的鼻梁则由于呼吸的不畅皱了皱,牵动下巴,展示出极度易碎的清冶。 钟情听见他叹息般‘嗯’了一声,低敛的眼帘跟着视线抬起来,露出泛红的眼尾,沾着尚未干透的泪痕,从眉目间自然地弥散出一种足以将人溺毙的潮湿。 他用那样一双眼睛去盯钟情,用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描钟情起伏的唇线,最后停在钟情滚动的喉结上,不明所以地按了下去。 “你在正确的世界里,对吗?” 秦思意看着钟情的双眼去问,纠缠似的,仿佛后者不给出答案,他就要永生永世地攀附在对方的灵魂旁。 然而钟情并不在乎从秦思意身上滋生出的黑暗,他先是点头,而后又否认着将脑袋摇了摇,攥住秦思意游离的手,像先前一样,坚定地给出了答案。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次日稍晚些时候,钟情带着秦思意去了一家私人的心理诊疗室。 办公室的位置在一栋安保措施严密的大楼,因此即便地处市区,也还是在工作日里保持着相对的安静。 比起一般印象里对于诊所的描述,这里被布置得更像一间温馨的阅读室。 医生提前准备好了茶点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秦思意到的时候,还能看见些许从壶中蒸起的水雾。 钟情在两人的对谈开始前被请了出去,倒不是由那位显然经验丰富医生提出,而是秦思意在分明不安的神色里忽地松开了他的手,仰头小声说到:“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 对于这样的请求,就连医生都表现出了一瞬的惊讶。 他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着在一旁观察他的病人与朋友之间的互动,继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确定,今天的话题该在自己的引导之下,由这位病人主动开启。 事实上,秦思意的逻辑并没有因为幻觉的产生而变得过分混乱,他比大多数同类型的患者都要清晰地进行着表述,甚至也不介意偶尔涉及某些较为隐私的提问。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思意仍维护着表面的从容,他谈吐文雅,举止礼貌却并不拘谨,举手投足间皆是由金钱与礼教浸润出的优渥。 医生不常接触到这样的患者,同样的家境下,他们大多受够了父母与家族给予的约束,表现出彻底的,无望的放纵。 但眼前的少年仿佛被困在了重重枷锁之中,一举一动都标准到值得被写进那些教会学校的教科书里。 如果是在修道院的门内见到对方,那么他必然会将秦思意当成一名成长在教条之下年轻修道士。 对方身上的气质更让人觉得他应当在烛光下唱古老的赞美诗,而非坐在这里,用某种飘忽且抽离的神情,阐述令自己恐惧的本源。 “我看见……那个人从画像上走出来了。” “是他改变了既定的印象这件事让你产生了违和感吗?” 幻觉的诞生当然包含着更深层次的诱因,但现在,秦思意对着医生的提问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向了对之后的画面的描述。 他将双手在身前握紧了,十指交错,抠着手背上的皮肤,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紧张。 医生并不去催促他,而是给出充分的时间令其调整,哪怕突然又改变主意不想继续也无妨。 秦思意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眉心也随之愈发拧紧,他在数十秒后方才决定了什么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饱满的下唇被咬紧又松开,即刻褪去病态,染上发烧一般靡丽的殷红。 他应当是组织过措辞,将一句话说得像是在台前的讲演,字正腔圆地让所有词汇脱口,最后重新抿起嘴唇,等待审判般垂下了脑袋。 “他变成了一名神父。”秦思意说。 “他告诉我,神不能祝福罪孽。”(注1) “我其实并不相信这些。我没有参加过学校的圣餐礼,没有唱过圣歌,也拒绝了演奏的邀请。” “但现在,我产生了动摇。” 秦思意在这里停了下来,又一次将要窒息般竭尽全力地将空气吸进肺里。 他在吐气时甚至发出了微弱的颤音,零碎地从身体中掉出来,变成过分压抑的畏怯。 “我正经历的一切,会不会就是对我的罪的惩罚?” 他说罢,突然将脸埋进掌心,克制又放肆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了起来。 神不能祝福罪孽,而罪与罚永远共存。 作者有话说: 注1:梵蒂冈颁布的一条教令。(这篇文设定的背景在英国,和梵蒂冈的关系其实不大。剧情需要,就当是平行宇宙吧。)
第94章 爱神 『诱骗不忠的灵魂。』 学校的餐厅换上了新沙发,驼色的皮质坐垫没有先前的舒适,给人一种隔着单薄棉絮坐在了木板上的感觉。 钟情不太舒服地往边上靠了些,不小心硌到了口袋里的药盒,于是干脆将它拿出来,放在了靠窗的方向。 “吃完饭从湖边绕回去吧,时间差不多正好可以吃药。” 秦思意的目光眺向窗外,钟情说话时他正望着远处被刺在教堂尖顶上的朝阳。 朦胧弥漫的光辉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脸上,就连枯白都披上了生动的色彩。 他顺着话音去看,窗边的药盒恰好被一道倾斜的光线揽住。 白色药片霎时变作斑斓小巧的糖果,好像就算含在嘴里不咽下去,它们也不会是与印象里相似的味道。 秦思意其实不该这么早回到学校,医生给出的建议始终都是希望他在相对放松的环境里静养。 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唯一能够想到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就只有回到这间封闭的私校,日复一日地继续按照课表的指示生活。 “那片云好像寝室外面的枫叶。” 秦思意没有回应钟情的提议,他不否定也不接受,而是转头将目光放回了极远的天空之下。 很难说钟情在听见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他或许想要赞同,可大脑很快就将他引向了另一种可能,一种秦思意的世界里又多出了他看不见的事物的可能。 钟情太担心对方的病症,以至于他甚至开始为对方的每一次比喻产生警觉。 那双眼睛哪怕随意地往某个方向一瞥,钟情都会想,秦思意是不是又见到了那些令他感到恐惧的画面。 “先吃饭吧,鳕鱼饼都快冷透了。” 钟情尝试着把秦思意的注意力引回来,并不希望对方花太多时间在可能造成恶果的想象上。 他说着不太礼貌地用餐叉在盘子上敲了一下,发出声脆响,惹得隔壁桌的同学都惊讶地朝这个方向睨了两眼。 “不要像小朋友一样,钟情。” 秦思意去指正他,不过钟情并不介意,这代表着对方没有踏入他所不能窥见的世界,他高兴都来不及。 餐刀切下的过程里,面衣碎得格外酥脆,那声音‘咔啦啦’地响,几乎将林嘉时的脚步声完全掩了过去。 直到对方出现在沙发边上,钟情这才注意到。 “生病了吗?” 林嘉时没有和两人一起回学校,因此这句话代替问候成了新学期的开场。 他的视线在秦思意与钟情之间来回摇摆了几次,最终在前者身上停下,变成含着焦虑的关切。 这日的天气太好,湛湛青空铺着初至的晨光,将所有可以用以掩饰的阴翳全部盖了过去。 秦思意躲不开林嘉时的眼神,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末了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钟情,无声地在飘浮的光屑里念出了由后者的名字构成的咒语。 钟情看见秦思意的唇瓣无比轻微地翕动了两下。 细腻的皮肤在短暂牵动后分开,露出一小条缝隙,用唇间看不清的黑暗更衬托出外在的红润与柔软。 他无法做到拒绝由这样一副表情的秦思意发出的请求,只得将已经送到嘴边的餐叉放下,转而对林嘉时说:“前几天感冒了。” “你?” 钟情知道对方不会相信是自己,故而没有太早将目光挪回去。 他预料到了什么似的,边回答边将桌上的药盒塞进口袋,等到林嘉时又用怀疑的语气问出接下去的一个字,他便好整以暇地答道:“是学长。医生给他开了点药。” 看出了两人对这个话题的回避,林嘉时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但他大抵并不认可钟情给出的答复,在早餐结束后,迈出餐厅前忽地停下了。 “不要忘记吃药。” 他转头嘱咐秦思意,目光却有一瞬擦过钟情。 秦思意在整场用餐过程里没有给出过丝毫的回馈,林嘉时不觉得对方没有礼貌,只是惴惴想起了新闻播出的那一刻,屏幕上秦师蕴的神情。 他们说她疯了。 可林嘉时却从那些画面里看出了解脱后的平静。 穿着昂贵衣裙的女人优雅地坐进前往精神病院的车里,有那么几秒,林嘉时甚至觉得对方是微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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