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对方也确实如他所料地仍旧待在水边。 钟情将女佣编好的花环放到了秦思意的发间,捎带着把对方脸侧的碎发勾到耳后,看了看表回答到:“快八点了,正好是晚餐时间。” “不无聊吗?”秦思意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钟情怎么会觉得无聊,这里没有作业也没有林嘉时,秦思意所有的时间都只能够和他一个人分享,他一秒都不嫌少,遑论一整个静谧悠长的黄昏。 他在这天傍晚规划了接下来的时间,索伦托的娱乐设施不多,游客们多是为了自然风光和历史建筑而来,日落之后似乎更适合待在家里。 “我挑了几部电影,要一起看吗?” 修道院的其中一间房间被改建成了影音室,边上的小隔间则存放有许多如今已然绝版的光盘。 钟情不认为那是父亲会收集的东西,理所当然地将它们当成了前任房主的赠品。 秦思意朝桌上扫了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一个封面并不显得那样精致的盒子上,指着它青绿色调的背景说:“就看这个吧。” 户外的气温在夜晚降到了一个适宜的阈值,钟情因此没有选择将秦思意带去影音室,而是在晚餐期间让这座别墅的维护人员们在更高处的露台搭起了投影设备。 比起林嘉时,此刻在索伦托的两人都有一种天然的傲慢。他们不擅长向服务者表达多余的感谢,而更习惯直接下达指令,在一切完成后,享受凭空诞生的理想环境。 结束用餐后,秦思意先回房间洗了个澡,午后的阳光太烈,晒得他连额角都出了汗。 吃那个柠檬味的冰淇淋时,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也有可能跟着冰淇淋球一起在索伦托的烈日下融化。 秦思意披了件浴袍出去,铁灰色的布料将他的皮肤衬得几乎泛着光晕。 他推开塔尖下的木门,放映机细微的声响就已经从风里悠悠传了过来。 钟情蓦地回头,半倚在藤椅上朝他招了招手。 “好久没看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秦思意指的是一台有些年头了的CD机,两人围着它研究了一阵,顺利将光盘塞了进去。 开始运转的声音其实和摄影俱乐部的同学带回休息室的磁盘很像,只是没有相似的外形,看起来也并不显得神秘。 画面在幕布上闪烁了几帧,片刻的抖动过后,很快就恢复了稳定。 最初出现的是一段空镜,记录了某个学校熙攘喧闹的课间。 大约拍摄这段录像的是个女孩,秦思意始终都能听见有一道活泼娇俏的声音在和经过的人们打招呼。 她在不久之后将镜头转向了间隔走廊与教室的窗户,对准坐在后排的某个少年,模糊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这里是不是被处理过了?”钟情敏锐地问到。 和先前所有的闲谈都不一样,应当被录得最为清晰的几个字,却成了开头的数分钟里,最难以辨认的一句话。 秦思意点点头,并没有回答。他就像练琴时那样专注地盯着荧幕,仿佛眼前正是哪位大师的旧作。 事实上,稍往后看了一阵,两人很快便意识到这并非市面上的商业片,又或什么小众的文艺电影。 它更像是几个学生为了兴趣爱好剪辑的生活记录。 零散的片段被汇集到同一张光盘里,就连拍摄者的声音也并不总是相同。 只有镜头下的主角,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 “猫。” 钟情看得不像秦思意那样认真,时不时地把目光往对方身上放。 他在某个间隙瞥到了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猫,愉悦地翘着姜黄色的尾巴,乍看倒是和莉莉有些相似。 这样的小插曲显然足够吸引秦思意,他很快朝钟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只小猫正踩在雕塑的石基上。 他到处扫了一圈,最后丢了小半截虾尾在地上,看着小猫警觉地凑近,挨着藤椅嗅了嗅,继而开始大快朵颐。 “好亲人啊。”秦思意感叹了一句,把手伸到小猫的面前,让对方熟悉自己的气味。 钟情看着那只猫将鼻子往前凑了些,贴着秦思意的指尖仔细闻了几秒,接着就像认定了什么似的,亲昵地将脑袋送进了对方的掌心。 他有些不好评价,毕竟就连莉莉都没有对他表现过这样的热情。 秦思意似乎天生就讨人喜欢,不仅是人,就连这些猫咪也一样。 影片还在继续,不过钟情并没有要打断他们的意思。 他在看秦思意的小腿。 修长匀称地从浴袍下延伸出来,白生生裹着月光,像穿了条丝袜,一直勾过尚未穿上鞋的足尖。 钟情注意到对方在躺回藤椅前将双腿交叠着晃了几下。 陌生的小猫受了蛊惑似的从手边绕过去,毛茸茸的尾巴跟着蹭了蹭秦思意的小腿肚,继而转头,在相同的位置用粗糙的舌苔去舔舐。 秦思意怕痒,赶忙笑着将腿蜷回了藤椅上。 皓白细腻的皮肤便沾着一层水色,湿漉漉映在了月光下。 见小猫徘徊着不愿离开,他又探出去,用脚尖点点那颗蓬松的脑袋,温柔地将它推远了些。 钟情一帧不落地看完了,也完全将每个细节记在了心里。 他说不清自己对那只猫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但至少在此刻,他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变成那只小猫。 正当钟情这么想时,影片的画面也转移到了更为熟悉的建筑风格。 他听到一道耳熟的男声间断着在镜头后说话,或是指令,或是提问,总之不像对谈,倒更接近于单反方面的索取。 “要跟我说什么?”那个看不见的人向镜头前的青年问话。 钟情认出了对方是最初坐在教室里的男孩,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换上了一种格外压抑的神态。 “新年快乐。”对方的表情木讷,甚至麻木到空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一句祝福。 然而这似乎让掌镜的男人十分受用,格外短促地在无法被拍摄到的方位发出了一声哼笑。 镜头里的青年还说了三个字,应当是记录者的名字,可惜也和先前的片段一样,被抹去了声音。 钟情和秦思意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巴在动,迟缓而犹豫,就好像这并不是一个他真正想要道出的姓名。 “看着好不舒服。”秦思意盯着画面说。 巨大的落地玻璃让青年身后的夜景一览无余,拍摄者却没有选择使用什么过分晦涩的镜头语言,仅仅明确地将想要记录的人困在中央。 窗外不远处便是帝国大厦,纽约的灯火辉映着匍匐在对方脚下,青年却从始至终都带着股消弭前的沉郁。 他在很久之后缓慢地抬起眼睛,哀求一般,无声地盯紧了镜头的方向。 钟情想了想,揣摩着回应到:“像一只濒死的笼中鸟。” 他在话语间朝秦思意看了过去,小猫没有离开,而是跳上了藤椅,正黏人地舔着对方漂亮的脚踝。 后者的视线熠熠与他交汇,带来生动明快的鲜活,同时也映射出与影片中青年的巨大反差。 钟情莫名便认定,秦思意永远都会是最夺目耀眼的。 “那个声音,其实和你有点像。”不知是打趣还是实话,秦思意笑着说上了一句。 钟情仔细去听,可或许是他人的感知会和自己有所不同,他到底也没分辨出对方的声音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他只是很意外地对镜头里的青年感到熟悉,好像在更久以前,自己就应当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对方。 “他给人的印象可不能算好。”钟情不甚满意地指出。 “只是像,没有说你的意思。”秦思意耐心地解释到,“钟情就是钟情,我不会认错的。” 他说着将手伸了过去,搭在钟情一侧的扶手上,掌心摊开,用指尖试探着去勾对方的衣袖。 后者侧头去看,低垂着视线许久没有反应,等到秦思意没好气地要将手收回去,他这才攥住对方的手腕,刻意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 “明天想去做些什么?”他把手指挤进了秦思意的指缝,紧扣着对方去问。 秦思意忽地笑了,嫌他幼稚似的,好纵容地又往那边靠过去了一点。 他几乎是趴在两把藤椅的中央,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迷蒙带去发间尚未完全干透的香气。 夜风缱绻地将他的声音拂过钟情的鼓膜,挣脱修道院里镌刻百年的教条,隐晦地编织出忸怩的暧昧。 他拢着钟情的耳廓说:“可是今夜都还没有过去。” 这期间,荧幕里的青年被揪紧了头发,强迫地扬起了下巴。他的瞳孔在收缩,眸间却还是隐约映出了拍摄者的影子,舒展且挺拔,仅从轮廓就能辨析出天生的优渥。 后者用指尖轻缓地划过青年的脸颊,而后就像钟情常对秦思意做的那样,曲起骨节,托住了对方清瘦漂亮的下颌。 钟情不由自主地跟着拍摄者的动作,以同样的路径将食指搁在秦思意的脸侧,无知无措地凑近,挨到了一个几乎可以听见呼吸的距离。 然而下一秒,镜头中的青年却打断了钟情。 他无比哀戚地睁着那双眼睛,枯朽都不足以形容眼底的情绪。 对方在最后一刻撇过了脑袋,用某种沉重而苦涩的嗓音说:“我想走了。” 未被完整消音的名字遗留下一个模糊的姓氏,钟情到底没能听出来,在那四个字之后,青年说出口的,是一个‘钟’字。 他克制地随着那句告别松开了攥着秦思意的手,在放映机重复的噪音里说到:“你看,电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记得钟情父亲放在办公桌上的照片。 当然他本身肯定是不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的。
第76章 余温 『离开那座无人知晓的秘密花园。』 时间的流速在索伦托变得飘忽不定,原本还嫌每个午后都过于炎热漫长的秦思意,转眼就收到了前往都灵的航班提醒。 他戴着顶崭新的花环,格外错愕地从一株柠檬树下朝对方回看,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和钟情总会从这座海滨别墅离开。 “我还以为才过去了没几天。”秦思意坐在桌边,在惊讶之余收回手机,向钟情说到。 后者没有回答,从筐里挑了个柠檬切开,放进了一旁的石臼里。 “学长想的话,在这里多待几天也可以。” 钟情稍等了一阵才接话,用捣杵碾出汁液,在空气里掺杂进清甜的柠檬香。 “但是那样就来不及过生日了,你不是说想一起去维纳利亚宫吗?” 秦思意拿起了剩下的半个柠檬,将它举到容器上,用力一挤,在自己的指缝间流下甜蜜黏腻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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