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时倒也不觉得违和,他顺着秦思意的动作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稍稍施力就将对方从台阶上拽了下来。 还没等后者抱怨,他又先一步靠近了对方的耳畔,压低声量,调笑着说:“求你了,主演先生。” 或许是秦思意先前的话留下的印象太深,林嘉时在揽住对方的同时莫名感觉便到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 他在说话的间隙里抬眼往前方看了一圈,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人在中途有过停留。 所有人都在赶着前往下一节课的教室。 甚至秦思意提起过的,举着手机的钟情,都没有出现在林嘉时的视线里。 * 晚上的排练结束后,钟情照旧跟着秦思意回寝室,林嘉时不在,对方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都可以被他独占。 秦思意在写预习作业,钟情则将画架支在了书桌边上,安静又乖巧地拿了盒彩铅画画。 他把纸裁得很大,贴在画板中央,以至于最开始秦思意甚至以为柜子里那盒丙烯颜料才是他想拿出来的东西。 钟情用浅棕色的线条在画纸上打了个底,秦思意不是太懂,只能大致看出画面的中央似乎是一个椭圆。 他不甚在意地将目光收了回去,只听见身后接连传来笔尖与纸张摩擦时的沙沙声,偶尔间断几秒,好像在思考接下来该怎样落笔。 带着微弱杂音的环境极其适合学习,很快秦思意就上传了所有的作业。 他把资料叠在一起,合拢了在桌上敲了敲,接着认认真真把它们放进桌角的文件筐里,伸了个懒腰才又转头去看钟情。 对方略微前倾地坐在椅子上,画具放在右手边,左边的支架上则架着一部手机。 出于对课间那几秒的介怀,秦思意有些忐忑地将视线落在了钟情的手机屏幕上,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一种古怪的笃定感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出声,沉默着将自己的椅子稍稍往钟情的方向转了些。 明亮的屏幕上清晰地映出草木的葱郁,也确实如他所料正是音乐楼那道极具特色的楼梯。 但意外的是,砖石砌成的窗口间空荡荡的,只能看见一片被藤蔓遮蔽的朦胧阴影。 钟情仍专注地面对着画板,他像是丝毫没有留意到从窗边投来的目光,难得敛去了平日里的羞怯,以尚未长开的躯体迸发出一种略显深沉的气质。 那是一种矛盾地同时包含着严谨与松弛的奇异氛围,以至于秦思意在捕捉到的瞬间便不由开始为自己无礼的妄断而感到尴尬。 他因此收回了视线,讪讪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还没做完的书签。 和送给林嘉时的不一样,钟情收到的书签里夹着的将会是一片玫瑰。作为斯特兰德的舍花,它几乎开满了庭院旁的篱笆。 秦思意在某天点到前随手捡了一朵,带回寝室摘了其中一瓣,剩下的就放在了桌上。 也不知是他记错了还是被生活老师清走了,总之等他再回来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朵被雨水打得半蔫的玫瑰了。 他将思绪扯回面前的书签上,被台灯烤干的花瓣干瘪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出经络,边缘卷曲着,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秦思意十分轻柔地将它挪到塑料膜的一侧,沿着中线将透明的薄膜叠起来,他向舍长借了台手持的压印机,等到对准了才小心翼翼将把手按下去。 或许是花瓣被烤得实在太干,等压面再抬起来时,密封的塑料膜中央,奶油色的花瓣已然裂成了数块,像货柜角落里的巧克力屑一样,廉价地被装在透明的包装袋里。 秦思意不自觉朝钟情的方向看了看,对方仍在认真勾画那张被他误会的照片。 于是他愈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甚至窘迫地红了些脸,慌乱将那张失败的书签往角落里一放,起身就要朝寝室外走。 “学长。”钟情叫住了他。 “怎么了?”秦思意故作镇定地停下了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心里却暗自祈祷,钟情不要猜到他在尴尬些什么才好。 “熄灯铃快响了。”钟情的视线上扬着,一双眼睛被他睁得幼犬似的圆,他将眼神放得格外无辜,轻而易举就拿捏住了秦思意对弱者的心软。 “我马上回来,上次不是说要给你做书签吗?”秦思意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得上撒谎,他确实是这样答应过对方,只是书签其实已经做完了,他却因为心虚而想要送一份更好的。 秦思意少见地匆匆走了出去,踩着凌乱的脚步,甚至开门时还不小心碰到了门框。 钟情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小心翼翼跟出去又往拐角处探了探。 等到确定秦思意下了楼,他便赶忙跑回寝室,做贼似的从对方桌角的一堆废纸里翻出了那张失败的书签,无比珍惜地将它锁进了自己的抽屉。 若是秦思意此时回来,那么他就会看见,几天前消失的玫瑰也一样躺在被加了锁的地方。 它枯败凋敝,却宝藏一样被珍惜地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盒子里。 也正是在这个秘密的抽屉,钟情将一个U盘拿出来接在了电脑上。 他跟着最新导入的视频在画纸中央一点点构型,逐渐便用线条在绿荫掩映的窗口定下了一个简单的侧影。 他在秦思意回来之前将画纸和U盘一起收了起来,乖巧地坐到书桌前,于对方开门的同时问到:“学长,今天可不可以再给我念一首诗?” 秦思意握着手中的玫瑰怔了怔,末了温柔地回答:“可以啊。”
第8章 影子 『下学期可不能再选宗教学了。』 指针转向11点的时刻,秦思意正捧着先前那本诗集坐在窗边。 钟情还是只从被窝里冒出小半张脸,一双眼睛困倦地半阖着,却仿佛舍不得似的怎么也不愿意早早睡过去。 秦思意把声音压得有些低,吐字却清晰而饱满,泠泠淌在披着银辉的夜里,像是已经结了霜的泉水,在澄澈中额外带了些颗粒感。 一朵玫瑰躺在窗台上,并非温和纯洁的白,而是饱满且热烈的深红。 在最后一行文字结束的同时,秦思意朝钟情望了过去。 对方像是终于累了,彻底闭上眼睛,鼻尖贴着被角,均匀地顺着呼吸在身侧映出一些起伏。 他走下床,轻轻将诗集放进了书架里,继而又爬回床上,伸手将那朵玫瑰从窗台上拿了下来。 台灯的亮度被调到了最低,秦思意迎着那圈暖黄色的光,安静地摘下了一片他认为最深沉动人的花瓣。 他用两张纸巾包住了那片花瓣,而后郑重地将他夹进了一本极厚的词典里,末了用手掌压了压,按照林嘉时发给他的方式,认认真真将它放回了可以落到月光的窗台上。 -我像一个中世纪的巫师。 他在睡前给林嘉时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那也太危险了。 对方跟着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本翻开的,泛黄的书籍。 如果没有记错,露出的那一角书桌应当是他还住在塔尔顿时和林嘉时共用过的。 秦思意仔细看了看,对方正在阅览的,是关于‘女巫审判’的资料。 照片的边缘还有小半张配图,秦思意将它放大了,是一副正在燃烧的火刑架。 -你怎么大晚上看这些?! -宗教史的小组作业。 秦思意稍蹙着些眉,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毕竟老师分给他们组的甚至是‘清教运动’。 他没有再去回复对方,按灭了屏幕就把手机扔到了枕头旁,分外清醒地开始看着墙上的树影发呆。 窗外的枫树在夜色中变成了一团高大的,摇曳着的暗影,只有边缘还隐约显出些叶片的形状。 明明是没有雨的天气,风却不知为何始终在无人的庭院里穿梭。 那些已然开始泛红的树叶被推搡着投在惨白的墙上,像是一簇正在燃烧的黑色火焰。 秦思意略感不适地将摊开的双臂收回了胸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交叠着,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变成火刑架上那个痛苦尖叫的女巫。 * 闹钟把秦思意震醒时,他产生了漫长而不真实的晕眩感,仿佛大脑才进入睡眠不久,太阳就已然从地平线后升了起来。 他用被子盖住了脑袋,少见地没有起床将闹钟关上。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秦思意还是听见了极轻的声响,他迟钝地思考了一阵,应当是钟情起床了。 “学长。” 果然,对方即将进入变声期的独特嗓音在床边响了起来。 稚嫩明朗,却又带着一丝即将转换的深情与温醇。 “学长。”钟情又叫了一声。 他轻轻拍了两下被子,掀开一小点被角,凑近了秦思意柔软的黑发。 “学长,起床了。” 秦思意的发间带着一股朝雨后的花园才会有的香气,钟情知道那是对方的洗发水留下的香味,他跟着买了一样的,可还是忍不住觉得秦思意身上的更好闻些。 他俯下身跪在床边,不敢离得太近,眼睛却和嗅觉一起,小心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想,要是可以把每一秒的秦思意都画下来就好了。 被窝里的少年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渐渐睁开了眼睛,格外迷蒙地仰起脸,闷着声问到:“几点了?” “六点四十。” 钟情把闹钟按停了,拿到秦思意的面前,眼睛也跟着动作眨了一下。 后者在起身时打了个哈欠,很快又掀开被子走到了衣柜前。 钟情已经换好了运动服,不知怎么仍旧莫名问到:“今天也要去晨跑吗?” “嗯,”秦思意瞥了他一眼,“你先去洗漱吧,在休息室等我。” 难得的晴天,阳光穿过叶片的间隙,丝线般一缕缕绕进了室内。 秦思意一边拿衣服一边往楼下望,正巧看见林嘉时从山顶的坡道上走来。 对方的身后悬着一轮初升的太阳,炽热又灼目,燃烧着映在道路尽头,仿佛就要把他吞进去了。 秦思意为自己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他盘算着下学期可不能再选宗教学了,这么下去早晚得生什么毛病。 随着林嘉时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秦思意也将思绪放到了其他地方。 在对方转过拐角之后,秦思意想到,大概钟情会先去和林嘉时打个招呼,商量商量今天是去湖边还是球场。 而事实上,钟情并没有那么做。 即便他在下楼的瞬间就看见了站在围墙外的林嘉时,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怂恿着他,让他挪开视线,就当作不知道对方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恶劣地坐到了一把背对窗户的沙发上,惬意地靠向靠枕,看着眼前一株已然开始染红的枫树,暗暗想到,要是秦思意还在寝室,那么就会和他在同样的时间,看着一株相同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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