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英俊总含括生机与纯真,但钟情还要更特别一些。 他额外添上了掩饰完美的顽劣,裹藏精致的暴戾,甚至游刃有余地将对林嘉时的憎恶表现成了板正且妥帖的守礼。 “主题决定好了吗?”钟情扬起一点嘴角,浅笑着问到。 “差不多了。”林嘉时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又说:“不过思意觉得,你好像比我更能理解斯特兰德的选题。” “是什么?” “爱欲。” 林嘉时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忽然刮来一阵风。 他被骤降的温度冻得一怔,不自觉便停下了原本想要继续的话。 秦思意无声且长久地看着钟情。 让后者有些意外地认为,自己或许应当从中读出些什么。 他冥思苦想,目光聚起又落下,可哪怕到了秦思意说出提示的前一秒,钟情也只能隐约回忆起对方在教堂外向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你会怎样表达爱呢? 当时的钟情一点都不明白,所谓的表达其实并不局限于语言。 因此,他只是将那些朦胧的感情粗略过了一遍,而后仓促地用‘不知道’三个字结束了自己的回答。 ——爱是心悸,是眩晕,是沉沦。 ——是靠近就不再顺畅的呼吸,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的手,是在对视的刹那无限延长的时间。 现在的钟情可以罗列出一千种,一万种答案。 可他仍旧不说,仍旧不敢过分去试探。 仿若昨日重现,那双薄情的眼睛熠熠朝秦思意望去,泛出比从前更流丽的光芒,却只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不知道。” 钟情撒了个谎。 他骗过了秦思意,眼看着对方舒展的笑容渐渐消弭。 路灯在几乎是卡着节拍在对方垂眸的一瞬亮起,照出眼眶里攒聚的雾气,措不及防便映出了积蓄已久的失望。 可秦思意并不选择回避。 他花了些时间调整好情绪,两扇睫毛蝶翼似的颤了颤。 等到藏下所有的愁楚与低迷,秦思意这才呓语般说到:“在我眼里,首因效应不再适用的同时,爱就诞生了。”
第52章 春逝 『用以消遣时光的人选。』 斯特兰德的枫树长出了新叶,葱茏一片,绿茵茵铺在窗外。 由于宿舍的改建仍在继续,脚手架织出的阴影也依旧覆在古老的砖墙上。 钟情推开门,午后的阳光便穿过层叠的阻碍,从叶片的间隙中灿烂照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秦思意,尚且没有换上校服的两人穿得仿若一对双胞胎兄弟,只能从极小的细节上能看出他们的差异。 钟情把自己的行李堆到了床边,转身去替对方提箱子,恰好碰上了秦思意屈膝蹲下,倒显得前者更像年龄稍长的一方。 这种角度的视线让钟情感到有些奇怪。 他说不上是为什么,再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从未见过对方像此刻一样清艳澄澈的眼神。 两人之间的落差让秦思意在抬头的同时将目光斜成一个巨大的仰角,他就着这样的姿势盯了钟情一阵,继而看累了似的,将视线放平,短暂地在对方身前做了一瞬停留。 大抵是同样觉得别扭,秦思意不久便站起来走向了自己的书桌。 “原来短假回来也会有花。”钟情抢先一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玫瑰。 他握着被修剪过的茎秆,将纯白的花朵举起,细细打量。 鉴赏艺术品似的,那双眼里盛着的不止对美丽事物的欣赏,还蕴含着苛刻且严格的审视。 “每次假期结束都会有,是延续很久的传统了。” “学校希望学生在返校时更多感受到的是温馨和安定,而不是对新学期的焦虑。” 秦思意说着,把自己的学习工具拿出来放好。 他在回身时无意瞥见了钟情的眼睛,还是端详似的凝着,落向的却并不是先前那朵玫瑰,而是倏地发现了这件事的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东西了吗?”秦思意问。 钟情没有否认,兀自顺着这句话抬起手,轻抚一般用指腹点了下对方的脸颊。 “嗯,现在没有了。” 他将手放下,动作分外流畅地垂到腿侧,甚至还装模作样捻了捻。 秦思意信以为真,再没追问。 殊不知被钟情掐在指尖的,除了空气,便只余下花瓣上尚未干涸的露珠。 斯特兰德的室内总是飘荡着一种温暖的,会让人联想到榛子巧克力派和木柴燃烧的气息。 这样的氛围极易制造出令人怀恋的熟悉感,哪怕是对于钟情来说。 他和秦思意闲聊了一阵。 很快,依稀的倦怠袭来,让本就懒倚着的少年渐渐走入了梦境。 事实上,钟情不好去定义这究竟算是一个贫乏的梦,又或印象过于深刻的回忆。 他回到了几天前的夜里,和秦思意一同被电话铃声吵醒。 后者睡眼惺忪地朝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伸出手,片刻之后却端正了情态,认认真真挨着靠枕坐了起来。 “妈妈。”他听见秦思意这样称呼到。 没了印象里前几次通话的歇斯底里,也不像钟情在接触时体会到的温柔。 秦师蕴的声音太轻,以至于最初就连秦思意都迟疑地多问了几声。 钟情其实根本就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能隐约辨别出电话那头仿佛正有人啜泣。 像是受了从未有过的委屈,断断续续,就连词句都无法完整地表达。 “还没有结果呢,妈妈。”秦思意又开始安慰她。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钟情听过很多次秦思意这样对秦师蕴保证,只是偶尔会将用词稍作改变。 比如前一次,秦思意说的就不是与陪伴有关的词汇,而是‘保护’。 他说——我会保护你。 钟情还记得生日那天看见的秦思意。 被李卓宇掐过的脖颈泛起一整圈红痕,宛如一条试图分割躯体的丝带,诡异又艳丽地缠在秦思意的皮肤上。 对方看上去甚至一碰就有可能消失,惨白着一张脸,呼吸都显得艰难。 可意外的,钟情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蓄着由不适而产生的水光,神色却是坚定的。如同数个世纪前的骑士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那时的钟情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对方对秦师蕴作出的承诺。 于是他轻轻拥住了秦思意,学着对方的语气,同样认真地说到:“我会保护你。” 梦境被打断,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钟情花了些功夫才分清,这并非更深层次的梦境所产生的幻觉。 他朝靠窗的方向看过去,秦思意并不在寝室里。 出了会儿神,直到实在无法忍受,钟情这才走下床,翻出了被自己丢在行李旁的手机。 来电的是他陌生的,爱意缺缺的,成熟且冷漠的父亲。 钟情从来不希望自己会成为相似的大人,理性到几乎不存在本真。 他恹恹接通了电话,在打完招呼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一声简短的回应。 两人的对话开启得无甚新意,自然沉默便也随之而来。 钟情稍等了一会儿,见实在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正踌躇着要不要道别,对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再度传向了鼓膜。 “回学校了?” “嗯,下午刚到。” “上次提到的事,你仔细考虑过了吗?” 父亲的问话让钟情产生了一瞬的疑惑。 好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实在寥寥无几,他仅仅回溯到前一次通话,那个与自己也与秦思意有关的问题就出现在了脑海。 钟情不知该答些什么,似乎父亲想要的并非答案,只是钟情对自己内心的某种选择。 他犹豫着没有开口,听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白噪声,仿佛父亲为了与他对谈,真的就拿早晨宝贵的时间来等一句未必诚实的话。 “钟情,你醒了吗?” 寝室的门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上的光越过秦思意的身影落进来。 后者的皮肤被照得很白,一圈又一圈笼出光晕,乍一眼竟让钟情想到了神话里描绘的,沟通人间与天国的使者。 “同学找你?” 他的父亲也听见了秦思意的声音。 钟情往门的方向望过去,对方便安静地站在光影间。 模糊得看不清表情,又从容地从姿态里带出一身矜贵。 他因此产生了一个恶劣的念头,将秦思意晾在了一旁,转而先回答了远隔千里的父亲。 “嗯,可能快到晚饭时间了。” “那你们先去吃……” “爸爸。” 钟情破天荒地打断了父亲的讲话。 “您选择了妈妈,没有选择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吗?” 在提到母亲时,钟情的心脏无法忽视地抽痛了一下。 他起初只当这是自己将母亲搬出来伤害他人的惩罚,可等他重新注意到秦思意的目光,无限繁衍的苦涩便开始提醒他,那或许也会是对他心口不一的诅咒。 “这是你的人生,没有必要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可是您告诉过我,爱与责任是能够为了更完美的人生而分立的。” 钟情在反驳时直直盯着秦思意。 显然,在提到‘爱’的刹那,对方的瞳孔仓促又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后者像是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设下了定身咒,握着黄铜的把手,挨在门边动弹不得。 钟情藏在黑暗的寝室里,可秦思意却无比笃定地相信,对方此刻必然正看着自己。 “您放弃了无法被接受的爱人,选择了我的母亲。” 秦思意认为,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场自己不应当知晓的对谈。 即便他从未见过钟情提起的‘照片’,可过于敏锐的直觉不可避免地让他联想到了正确的线索,也将思绪带入了对其更深层次的理解。 对于钟情,甚至对于这所学校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爱人就仅仅只会是爱人。 他们可以与其调情,与其恋爱,与其拥抱接吻,又或做更多想做的事。 但最终,家世相匹的,同样优雅高贵的女士才会是同他们交换誓言的伴侣。 那些拥有靓丽皮囊的年轻男女,只在特定的时间,成为用以消遣时光的人选。 秦思意太明白这通电话的隐喻了,无非是钟情的父亲也在提醒对方不要忘记最基础的逻辑。 他的指尖毫无缘由地在冰凉的金属上细细颤起来,连锁反应般,接上了耳畔空远沉闷的轰鸣。 秦思意从前只觉察到自己对钟情的微妙好感。 而现在,它们变成了山火,将稚嫩的细芽,烧成了遮天蔽日的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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