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料在脚下发出陈旧的响声,几级台阶之后,愈发变得和谐与规律。 林嘉时一早就坐在了餐厅,正拿着平板核对日程。 站在窗户的女佣在注意到秦思意下楼后稍稍挪了点位子。 阳光把她的影子照得一晃,不偏不倚,正越过林嘉时面前的餐盘。 后者抬起头,先是本能地朝后看了一眼,继而平和地落回前方。 他把手上的平板放下,格外爽朗地向钟情和秦思意一起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你要出门吗?”秦思意走过去,将装着早餐的餐盘放在了林嘉时对面的位置。 “这两天训练比较紧。” 钟情听着两人的对话,兀自坐到了秦思意身边。 正准备将黄油刮到一片面包上,长桌对面的林嘉时便又开口问到:“反正这几天也没事做,要不要过去看看?” 钟情没有回答,目光直白地指向秦思意。 他看见后者欣然点了点头,为表强调,又特地回答了一句:“好啊,吃完饭一起去吧。” 钟情想到了‘偏心’两个字。 分明昨晚还承诺一般对他保证,可只消一转眼,秦思意的心就又偏到了林嘉时的身上。 钟情感到了一种被愚弄的愤懑,悻悻冷下脸,撒气似的用餐刀在光洁的盘子上划出了一声刺响。 大抵是也知道这样的方式太过幼稚,钟情在这之后始终没有抬头。 他只能从细窄的餐刀上窥视秦思意的表情,看对方略显惊讶地转过脸,又看对方温吞雅致地笑起来。 “有小朋友在不高兴吗?” 秦思意说罢稍等了片刻,歪着脑袋贴近桌面去观察钟情。 后者又羞又恼地把脸扭向了另一侧,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转回来。 见他这种反应,秦思意不带恶意地轻笑了一阵。 等到那点有趣过了,他便用上了哄人的语气,重新凑近了钟情。 “学弟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吧?” 秦思意将最后几个字拖长了,难得轻佻得像在句末带了个钩子。 钟情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只觉得那干净的嗓音不该配上这样的语调。 一句算得上示好的话在耳畔荡悠悠地回响,末了却成了惹人不快的咒语。 他把视线缓慢地往秦思意身上放,在两人的目光交汇的瞬间说到:“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钟情的五官很容易就能让他显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线条流利的轮廓在严肃的状态下则更让人觉得冷冽。 他此前从未向秦思意展露过这样的情绪,以至于后者恍然一眼,畏怯便藤蔓似的,密密麻麻绕满了心脏。 “钟情……” 秦思意一点都不喜欢钟情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这会让他联想到厌弃、倦怠、讥诮与鄙夷。 哪怕从来没有任何人如此对待过他,秦思意也还是天然且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他无措地在林嘉时面前攥住了钟情的手,悒悒凑近,试探着问到:“陪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注1:资料引用自阿尔贝·加缪的作品《加缪手记》
第51章 呓语 『首因效应不再适用的同时,爱就诞生了。』 场馆里的人不多,钟情和秦思意坐在看台上,有些别扭地在中间空出了一个座位。 他拿了一本速写本,笔尖在纸上勾勾画画,最后呈现的却并非这座游泳馆,又或正在泳道里练习的林嘉时。 秦思意用余光小心翼翼瞥了眼,一朵玉兰花便栩栩出现在了原本空白的角落。 钟情专注时总爱不自觉地皱眉。 他将视线低垂着,高挺的鼻梁连着蹙起的眉心,弥散出比同龄人要更沉静的气度。 秦思意坐在一旁,状似无意地去打量。 金属的镜架横跨过侧脸,映着场馆的灯光,反射出难以忽视的光点。 钟情把头转了过去,目光紧跟着落向秦思意。 沉默了一阵,他放下速写本,抬手摘掉了挡在对方眼前的镜框。 “在画街上的玉兰吗?” 秦思意没有去制止钟情,反倒任其把自己的眼镜收好,放在了空位上。 他在提出这个问题时清浅地笑着,可由钟情看去,怎么都像是带着些讨好。 “是学长家的玉兰。” 钟情恹恹将目光收回去,捻着书页,用指腹在那朵花上蹭了蹭。 “学长家花园里的那株玉兰树。”他补充到。 L市的春天到处都是鲜花。 紫藤与玉兰相继沿街盛开,早樱和海棠雾一样成簇地团在枝上。 可它们都不是钟情想要留下的。 手中的速写本就像他人的日记,用线条与图案代替文字,以钟情喜欢的方式记录下他也许想要回忆的内容。 他记得秦思意家的玉兰树种在花园靠墙的位置。 紧挨着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一枝又一枝,托着那些白色的花朵,在春季的风里轻颤。 钟情许多次见到秦思意经过那扇窗。 晨光穿过朝雾,变成缥缈的金色帷帐。 空气中流动的微尘轻盈璀璨地将对方的面容罩上一层薄纱,连带着身后的玉兰也镀上了鎏金。 这些转瞬即逝的画面在钟情的脑海里定格,装裱成记忆长廊里珍贵的艺术品,只吝啬地留下一个人的署名。 当然,此刻的他还在为早上的事不满,心情不佳地始终没有再看秦思意。 后者稍盯着他看了一阵,收起放在空位上的眼镜,主动往更靠近钟情的位子坐了过去。 秦思意曾经在学校教堂外的林荫下问过对方一个问题。 即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却意外地由此读懂了自己的内心。 与面对林嘉时的纯粹直白不同,钟情是秦思意想要又不敢说出口的隐秘心事。 秦思意在落座后并不说话,反倒挺直了脊背,远眺着将目光落向场馆另一头的玻璃窗。 钟情不解地跟着望过去,湛蓝天穹下,只有几片云彩轻飘飘地浮过。 他合上速写本,审视一样,认认真真去看秦思意的侧脸。 少年便心有灵犀地缓缓移转眼眸,多留恋似的,极速向他眼底坠下。 “那天你站在窗口,有风吹过来。” 说到这里,钟情兀自结束了这句话, 秦思意稍等了片刻,接着轻声问:“之后呢?” “那些玉兰在树枝上晃。” 钟情又停下了。 他抬手拢了拢秦思意长长了些的发丝,继续到:“有片花瓣被吹掉了。” “掉在你的头发上。” “很漂亮,像舞池里戴花冠的女伴。” 事实上,秦思意很早就猜到了钟情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是沉闷的男校里,尚且能与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们替换的奇怪角色。 秦思意没有失望,也不觉得多难过。 他明白自己还会遇到许多人,而钟情只是其中一个,或者说,第一个让他进退失据却又束手无策的幸运儿。 先前掠过的白鸽盘旋着再度经过,他将视线从钟情眼里收回来,听不懂似的又放回了窗外。 “只是一片花瓣罢了。”他指正到。 秦思意确实是想要让两人的关系重回正轨的,否则他就该像课堂上那样,试图以鉴赏诗歌的方式对钟情的话进行解析。 可他又矛盾地用指尖去碰钟情攥在身侧的手。 温热的指腹轻触手背,趁着热意尚未消失,格外忸怩地等待起对方的回应。 钟情读不懂秦思意,他烦躁地把头转回去,过了一阵才闷声说:“反正你就是在完成布莱尔先生交给你的任务。” “只要把我变得像你们一样就好了,你就可以丢掉我这个累赘了。”钟情的话不重,比起指责,更像是小朋友的抱怨。 但他切实地正在不高兴,甚至秦思意难得主动地朝他凑近,他也只是端坐着,欣赏表演似的,冷眼等待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出乎意料的,秦思意将下巴搁在了钟情的肩上。 他以格外温驯的姿态倚在了钟情怀里,引诱似的牵住了对方的手:“钟情是钟情就好,不用变得像我们一样。” 场馆里的水声嘈杂,混着消毒液的气味,从所有感官包裹住钟情。 然而秦思意的声音携着一股朝露的香气倏然而至,铺天盖地,在顷刻间席卷了一切。 钟情心想,他大概会是一只萌生了思想的傀儡。 哪怕拥有再多的自主意识,可只要秦思意勾勾手指,他就会失控地去接受相悖的逻辑。 钟情现在十七岁。 他天真地想到,也许到了七十岁,他也还是会因为秦思意,变成盲目追随的小狗。 —— 时间临近傍晚,林嘉时结束了训练,从更衣室回到馆内。 钟情把速写本放进书包里,跟在秦思意身后,从看台的楼梯上走了下去。 场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在离开之前,秦思意都没有要披上外套的打算。 那条细白的脖颈便从卫衣领口延上去,流畅地没入了的发尾。 钟情站在几级楼梯后,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秦思意藏在衣领下的背沟就随着步伐,隐隐约约出现在布料构筑的阴影里。 这样的画面很适合出现在一些仅谈论情感的文艺片里,与对方清贵冷郁的气质很不相符,偏巧又确实诞生在他身上。 钟情凝着那片皮肤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继而收敛回去,极力克制般咬住了唇角。 三人原本计划着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不巧秦思意在等待林嘉时训练的时间里收到了公开演讲日的邮件。 这几乎是春季学期最重要的活动,向来只交由每个宿舍最为出色的高年级学生。 而今年斯特兰德的候选人,正是舍长与秦思意。 钟情还不太了解这类活动的意义,只沉默地听着对方与林嘉时讨论。 他们没有叫司机,打算好了,一路从游泳馆走回了公寓。 这片街区已经有了些年头,步道上的石板起伏不平。 钟情没办法放空注意,因此行进之余,又讪讪竖起耳朵,去听前方的两人都在说些什么。 秦思意和林嘉时的聊天里其实并没有任何钟情不该听的话题,甚至关于选题也只是一笔带过。 他们闲谈似的将斯特兰德与塔尔顿的要求进行对比,最后各自抱怨着,一同转向了身后的钟情。 林嘉时看上去心情不错,全然没有放假前被伤病纠缠的压抑。 夕阳将他的睫毛染成带橘色的枯黄,似田埂间烧起来的稻草,仿佛再过不久便会灰飞烟灭。 这样残忍的比喻并不令钟情感到愧疚。 他抬抬眼皮,看似谦和地去回应,深秀的眉目却压在浓重暮色里,漠然到几乎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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