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着眉将手搭在了钟情的腕上,不算太用力地往下压了压,继而轻声提醒:“不要这样玩了。” 秦思意很聪明,他将对方的行为用‘玩’去替代,轻而易举就将钟情的越界化作了幼稚的亲昵。 他顺着这句话去观察对方的表情,后者似乎也没有给出负面的回馈,只是稍显意外地抿了抿嘴唇,而后便松开手,格外好脾气地放秦思意离开了。 吹风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钟情盯着秦思意的颈线看了一会儿,随口问到:“等天亮了,我们要去做什么?”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要先去祭拜外公。” “栖山墓园?” “嗯。”秦思意关掉了开关,迟滞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一起去。” 显然,秦思意在钟情的这句话后明晃晃表露出了诧异。 但他并没有去问,而是安静地由钟情决定是否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用手指在对方的发间梳了几下,还没等捋顺那些被吹乱的头发,钟情便接着道:“我要去看妈妈。” 霎时,秦思意的右手僵在了对方的头顶上,半晌方才懊悔似的重新对上了那道目光。 “要再抱一会儿吗?”他坐回了钟情身前,小心翼翼问到。 “学长不是不喜欢那样吗?”这么说着,钟情又往后靠了些。 他看着进退失据的秦思意在自己的眼前踌躇,看着对方茫然地攥紧掌心;看着对方挣扎般垂下眼;甚至看着对方下定决心似的张嘴吸了口气。 最后,他终于看到秦思意别扭地朝自己凑了过来,猫咪一样蹭了蹭发烫的脸侧,比先前还要小声地说到:“今天可以让你抱一会儿。” “生日快乐,钟情。”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钟情笑着回到。 “嗯,但是今天还没有结束。生日快乐。” —— 栖山墓园分为两个大的区域。 钟情和秦思意在岔路口分别,一个拿着花独自走向了上山的石阶,另一个则和母亲一起走向了靠山的小径。 钟情母亲的墓前并没有人来。 管理人员将这里打理得很整洁。他放下花独自发了会儿呆,末了就像往年那样,对着微凉的空气道了别。 去找秦思意的路上,钟情看见了从小径里走出来的一家三口。 其中的青年莫名的与秦思意有几分相像,可再细看,却又让人找不到任何后者的影子。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青年在擦肩的刹那转头看向了钟情。 两双眼睛短暂地对视了一秒,继而同样在各自的眼中显现出了对对方天生的厌恶。 “卓宇,碰到同学了?”那人身边的女人开了口,随着言语展现出一副应当是长期吸烟产生的黄牙。 她的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即便并不劣质,钟情却反感地将脸转到了另一边。 “不认识。”青年收回视线,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找到秦思意的时候,对方正在案前点香,他和秦师蕴的表情不太好,看上去像是才刚经历过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 钟情于是回想起了先前碰到的一家三口。 他笃定地猜测到,或许那个被叫作‘卓宇’的人,正是那个在秦思意的手腕上留下淤痕的‘哥哥’。 事实上,钟情是能够看出来,秦师蕴并不希望自己和秦思意一起去订好的餐厅吃饭的。 可对方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着脸,直到两人下车都没有说出什么表示拒绝的言论。 秦思意在车窗外站了一会儿,确定母亲再没有话要说,这才与后者道别,牵着钟情的手往餐厅门前走。 两人订的是临湖的一间包厢,秦思意另外准备了一束花送给钟情,就放在沙发的角落里。 很难说那是暗示又或暧昧,那其实是一束奶油色的玫瑰,依稀与斯特兰德的舍花相近,却又并不是相同的纯白。 钟情走过去,把花从盒子里抱出来,又打开一旁的贺卡,上面只接了一句无甚新意的祝福语,还不如对方昨晚那句‘生日快乐’来得真诚。 好在包间里就只有他与秦思意两个人,衬着这样特殊的日子,哪怕是敷衍,都显得带上了几分浪漫的意味。 “已经是春天了。”捧着花的钟情莫名发出一声感叹。 秦思意顺着他的话语往窗外看,枯败的草坪上还是只立着几株尚未长出新叶的银杏。 这年的正月格外地晚,因此哪怕到了清明,空气里也依然飘着股冬日的萧肃。 “是啊,明明已经是春天了。” 他在回答的过程中将视线落了回去,轻飘飘掉进花瓣间,乍一眼倒更像是放在了钟情的怀里。 后者无所谓两人的对话有多么平淡,又向前迈了几步,坐到了秦思意面前的位子上。 侍者在两人的闲谈间送上了前菜,安静且迅速,空气似的几乎就像未曾出现过。 秦思意在这短短十数秒间垂下了眼帘,像是出神,又仿佛若有所思一般,盯着餐盘的边缘轻缓地眨了眨。 他毫无根据地在这个只与钟情有关的日子里想起了林嘉时,并由此产生了一阵莫名的焦虑。 仍有小雨过后细密的潮湿飘散在身侧,霎时便让秦思意联想到了学校游泳馆里浮动的水汽。 他抬眼去看钟情,却在读出对方眼中的关切与不解后,忽地又在焦虑中添上了几分额外的背叛感。 “学长在想什么?” 钟情的嗓音已经完全褪去了最初的青涩,短短几个字被那上扬的语调问出来,倒意外地衬出了几分足以令人沉沦的雅致。 秦思意慢半拍地回过神,大脑将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重新排列组合,半晌才迟钝地作出了回应。 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继而低声说:“没想什么,快吃饭吧。” 心脏为自己的答案慌乱跳着,或许是挨不住钟情探究的眼神,秦思意到底也没有如自己说的那样真正将注意力放在用餐上。 手边的筷子被拿起又放下,在兴致缺缺地吃了几口之后,他毫无征兆地起身,回避着说到:“我去一下洗手间。” 假若真要细究,某些时刻的烦乱其实并非无迹可寻的妄想,它更近似于一种由先前的经历拼凑得出的预感。 而秦思意在离开栖山墓园之后的一切低迷与忧悒,最终都在与李卓宇再度碰面的一瞬,变成了最仓促的真实。 他仅仅看着水流包裹着自己的双手落下,再抬头将视线对上那面被擦得透亮的镜子,后者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便又一次出现在了其中。 秦思意没有说话,尴尬地将沾着水的双手收回了身侧。 刚准备离开,手腕间就被扣上了熟悉的力度。 “秦思意。” 从李卓宇的角度看过去,头顶的射灯恰好将光线投在了对方的眸间。 它们将那两颗棕黑的眼仁染上了鎏金似的水光,哀艳地蕴在眼底,却又倔强地只是在眼眶里回荡。 “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即便这样回答,秦思意倒并没有试图挣开。 他安静地与李卓宇对峙着,哪怕腕间已然传来了痛感,也仅仅只将眉尖略微蹙起了些。 “秦阿姨不可能赢下诉讼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什么都没办法留下,难道你也要跟着她一起看人脸色过下半辈子?” 说这话时,李卓宇将声音放得很轻,可语气却是重的。 每说一个字都像砸在秦思意的心口,一阵阵敲出了蔓延开的钝痛。 “那是我妈妈。”他压抑地接上了对方的话,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也没有真正去思索。 灯光在他的眼前晃出了灼人的虚影,很快又聚起,重新变成了李卓宇的模样。 “你过过苦日子吗?”后者突然问到。 “起早贪黑都凑不起一顿饭钱,衣服哪怕再不合身也只能继续穿下去,邻里会在背后嘴碎说你是个野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虚构你和你母亲的往事。” “这样的日子你经历过吗?你这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怕是连打散的零钱都没有见过吧?” 李卓宇的虎口在说话间掐得更重了,压着秦思意的脉搏,仿佛一切都是对方的过错。 他没有看向镜子,便也无法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像许多年前第一次踏进秦家老宅的母亲。 “我和你不一样。” 秦思意的神态从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开始转变,褪去先前低迷的枯白,转而换上了更久之前的轻视与傲慢。 如果说原本他还在为即将面临的一切而担忧,那么当李卓宇将自己的母亲的人生与秦师蕴作比的那刻起,秦思意便毫不犹豫地扫清了曾经对后者仅有的几分好感。 他将食指贴着皮肤抠进了李卓宇的指缝,继而一点点掰开,在彻底将自己的手腕解放出来的瞬间开口道:“你们一家的虚荣心,真让人觉得可怜。”
第46章 抉择 『“你是想继续当那个可怜我的小少爷,还是当一条被我可怜的狗?”』 镜面不知在何时溅上了水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秦思意与李卓宇的对话间缓缓坠成数道扭曲的水渍。 李卓宇的眼里似是添上了飘忽的阴鸷,分明还是同前一秒相似的表情,偏偏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沉默着与秦思意对视了片刻,而后将目光扫过那张干净漂亮的脸,视线顺着唇瓣下滑,停在了起伏优美的喉结上。 十七岁的男生正是糅杂了纤细与蓬勃的混合体,那脖颈看上去修长又脆弱,仿佛稍一施力就能将其毁灭。 可当李卓宇真正掐住秦思意,将他按倒在湿漉漉的台面上,对方的脉搏却在他的掌心里一下又一下,跳出了足够丰沛的生机。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双常年落在琴键上的手,此刻正一反常态地攥在李卓宇的衣袖上。 他的嘴唇像是染了樱桃嫣红的汁水,在挣扎间映着顶灯昏黄的光亮,说不出的靡丽与清冶。 李卓宇在此时朝对方俯了下去,腾出一只手捂在了秦思意眼前,于自己制造出的黑暗中,最后一次向对方下达了通牒。 “是,我是可怜。”他说,“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是想继续当那个可怜我的小少爷,还是当一条被我可怜的狗?” 短短几句话,在视觉被剥夺后,变得振聋发聩。 甚至秦思意在即将窒息的痛苦里也迟钝地想过要选择前者。 但那只是极短的一须臾,倏忽而过,很快便在突至的光明里消弭殆尽。 最先落进秦思意眼里的,其实是一盏并不刺眼的顶灯。 他盯着那束光茫然地愣了片刻,继而清醒过来,支着身后台盆的边缘,看见了钟情早已足够挺拔的背影。 “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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