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意说这话时背对着钟情,后者只能看见他扣上了那个金属的锁扣。 对方的表情被锁扣上的纹路扭曲,看不清也辨不明,只好就依照那随意的语气,将其当作对话中的平白一句。 “是上次拍玉兰花的房子吗?” 大抵是没有想过钟情还会记得那些未开的花苞,秦思意反倒有了短暂的迟疑。 他起身转向钟情,略停顿了少顷,继而回答:“嗯,要去吗?到时候玉兰应该也开了。” “要!”钟情应得快,秦思意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兴奋地答了出来。 他的眼睛像是在黑暗里发光,隔着镁光灯所划出的屏障,哪怕再隐秘也毫无保留地落向了秦思意。 后者拎起琴盒又将乐谱抱在怀里,半天才迟钝地发觉,自己似乎没有办法作出更为直接的回应。 他本能地朝钟情靠近了一些,略微仰起脸,贴了贴对方的耳侧。 “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的。”钟情压下喉底那些难抑的颤抖,极力克制着给出了承诺。
第32章 痴迷 『“学长,是你在诽谤我。”』 第一节课的笔记在晚餐后回到了秦思意的活页册里,林嘉时和两人一起沿着坡道向上走,在分别的岔路口理所当然地将它从秦思意的手里接了过去。 有林嘉时出现的场合,钟情总是走在靠后一些的位置,尴尬地听着对方与秦思意交流,插不上话,也并不想回答那些偶尔引向自己的提问。 眼前的路口便是他与林嘉时互换身份的分界线,在此之后,林嘉时继续朝塔尔顿走,而他则终于可以再上前两步,站在先前对方站过的位置。 秦思意过分漂亮的五官总会在幽深的小径里生出一股静谧的倦怠,好像他在与林嘉时道别的时间里便用完的所有力气,余下的甚至不足以支撑他维持住最基本的从容。 钟情却格外喜欢,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迈入斯特兰德花园前的时间,独占着眼前这个低迷且冷淡的秦思意。 枯黄的藤蔓在墙上爬出一道道交错的影子,偶尔擦过衣袖,扯出一小阵挽留似的拉力。 秦思意有时会回头,但却并不会说话,钟情便也只安静地在他身边走着,打量那双眼睛无甚情绪地再度落向前方。 冬天到来之后,秦思意就很少再在湖岸的长椅旁停下。 其一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其二便是对岸的树林褪去了葱郁,稀稀落落染成一片衰败,秦思意不喜欢,于是就不再去看。 钟情不知道这些原因,却听见秦思意无意间提起过一句。 那时一旁的枫树还热烈地红着,映着晚霞与早开的路灯,将对方的皮肤都抹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再冷一点就不会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事实上,已经会有白色的雾气于说话间散逸开来,它们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在少年远眺的目光中变成一闪而过的幻觉。 秦思意接着说到:“L市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好像会下雨,偏偏又只是把云压着。” 那其实是极为晴好的一天,可钟情却顺着对方的话语将目光投向了云端。 他看见月亮已经在橙紫的天空中升起,衬着几片孤零零的云,或许再过一会儿,便能看清环绕在它周围的星星。 “学长。”钟情结束了自己漫长的沉默。 “怎么了?” “你想申请哪里的大学?” 或许对于他人来说,这是个足够奇怪的问题,并不去问更有指向性的‘哪个’大学,而是漫无目的地将答案扩大到了一整片区域。 可是秦思意却格外自然地接上了钟情的话。 他望着那轮眉月思索了几秒,而后不算多么确定地回答:“我自己选的话,也许会想去M市。” “因为天气好?” “嗯,天气好。”秦思意对着钟情露出了一个有些幼稚的表情,“天气好,还不用学新的语言。” “那为什么不选西海岸?” “因为我哥哥会去那里度假。” 就像秦思意不曾过问钟情的家庭一样,后者也知趣地从不会多问些什么。 钟情只在知道秦思意有哥哥的那一秒露出了些许错愕,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安静地和对方一起看着散落在湖面的夕阳。 时间回到现在,秦思意将外套挂在了门后的衣架上。 宿舍的暖气将从室外带回的潮湿彻底蒸发,逐渐令人感受到冬日独有的懒倦。 没了他的笔记,钟情的作业就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循环。 因为记不起发音和词义去查阅,又因为查阅而添上更多额外的陌生词句。 第一遍熄灯铃响起的时候,钟情对林嘉时的厌恶几乎达到了顶峰,除了反感他与秦思意过于亲密的相处方式,也同样不满他在告别时拿走了那份原本应当只留给自己的笔记。 钟情还记得那张活页纸上有和秦思意相似的气味,淡淡的,像沾着朝露或是晨雾,隐约又散出一些清冷的花香,好像秦思意本身,裹着独一无二的矜贵。 笔尖被他不太高兴地戳在了笔记本上,漾出一圈墨渍,毫不掩饰心底的烦躁。 他盯着桌角的镜子,里面清楚地映出了秦思意的侧脸,泛着被热意晕染的浅淡绯色,透出一种包含蛊惑的纯真。 钟情没法将心收起来,只能避开眼,转头盯着电脑发呆。 磨砂的屏幕映不出对方靠近的动作,因此,直到秦思意的指尖点上纸面,钟情才在耳畔熟悉的字句里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圈在书桌与椅背之间。 “Esto quod audes.” 秦思意指着钟情笔记本上的句子,而后俯下身,凑在后者脸侧问到:“这应该是你去年学的了,你上课没听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浅浅蹙着眉,连唇角都在提问结束后抿直了些。 钟情尴尬地将视线从对方脸上挪回那行单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上课时自己无聊写下的句子。 “Esto quod audes.”他含糊地轻声念了一遍,目光紧锁着秦思意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少年的掌骨在手背上印下漂亮且流畅的弧度,淡淡又显出些并不突兀的泛青脉络,似乎每一寸都刻着足以令人意乱神迷的咒语。 那句由拉丁文构成的谚语在这一眼的时间里重复了成百上千次,推搡着便将钟情带到了看不见的界线之后。 他不自觉地想去抓住秦思意的指尖,并难得为此付诸了实践。 尚且握着笔的右手倏然覆上对方的手背,于两人相似的错愕间,突兀地在秦思意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没入衣袖的墨痕。 钟情看见,秦思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在干什么……” 掩去最初的惊诧之后,后者的眼神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不曾见过的厌烦。 钟情无措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可话到了嘴边,他又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的初衷,也依然是一个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 尴尬会让人不自觉将注意力转移到无关的地方,试图寻找新的足以掩饰窘态的话题,钟情也是一样。 他小心翼翼将目光从秦思意眉间挪了下去,落往对方的手背,而后再顺着那道歪斜的黑线一直向上,忽地发现对方腕间有一圈尚未消退的淤痕。 钟情最初愤恨地想到了林嘉时,但平心而论,他却并不真的认为后者会这样对待秦思意。 也许是经过湖岸时记起的对话让他有了特别的预感,钟情莫名便将‘凶手’指向了秦思意曾提起过的‘哥哥’。 作为一个能够让秦思意刻意想要去回避的人,对方自然也应当拥有足够的动机去留下这圈淤痕。 钟情在了悟到这一点后很快又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秦思意身上留下象征暴戾的痕迹。 而下一秒,他却在对方低头的间隙里瞧见了那点露出领口的咬痕,间错着留下一个棕红的血痂,像极了正在讥讽钟情此刻的虚伪。 于是他又想,如果自己是秦思意的哥哥,那么对方大概会更愿意忍受L市终年阴郁的天气。 “学长讨厌我吗?” 灯光将钟情的影子拉得极长,倾斜着从秦思意身侧盖过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失衡。 他的语气并不重,呢喃似的将每个字都说得冗长又低迷。 如果不是这个问题本身,秦思意甚至会觉得对方正在和自己说情话。 钟情微妙地在句末上扬的语气里夹杂着笑意,倒不像是用上了‘讨厌’,而更像是在说‘喜欢’。 “为什么这么问?” 秦思意停下手上的动作,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没有料到钟情并未像以往一样望向自己的眼睛,而是将视线低垂着,专注地盯着那片被擦红的皮肤。 “可以不要讨厌我吗?我可以帮学长擦干净。” 钟情说着便抬手托住了对方的掌心。 也不继续,而是就那么低着头,乖巧地等待起了秦思意的回答。 “我不讨厌你……” 秦思意在回答的几秒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胁迫。 似乎钟情并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仅仅只留下了正向的答案。 说不讨厌,钟情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可是说讨厌呢? 要怎么去说讨厌? 把手从对方的掌心收回来吗? 再之后呢? 要怎样去应对之后的困窘? 秦思意根本无法拒绝钟情,对方一早就设好了陷阱,只等着他仓促无奈地跳下去。 熄灯以后,钟情牵着秦思意走到了窗台边,后者不确定对方是否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只知道他隔着衣袖握了上去,用比先前重上许多的力气,无心却也恶劣地制造着无法忽视的痛感。 映着月光,钟情将那道墨迹擦得格外小心。 秦思意只能感受到水渍覆上皮肤的凉意,以及对方的指尖按在手腕上的钝痛。 不知怎么,他没有出声,就那么安静地任凭钟情握着。 时钟在跳向下一个整点时轻轻闪烁了一下,两人一起看过去,又微妙地在收回目光时对视到了一起。 秦思意察觉到钟情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松开手掌,让腕间的疼痛变成一种延续的,尚未消失的错觉。 他看着对方靠近自己,从窗棂割裂的阴影间越进成片的月色里,天真又顽劣,却也疏朗得让人移不开眼。 “学长,现在还是周一。” 钟情的语气在静谧的冬夜里酿出令人恍惚的眩晕,秦思意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莫名将话接了过去。 “还有一个小时。” 钟情当然知道秦思意只是随口跟上的一句话,于是他也并不跟着回应,反倒自言自语似的说出了毫无关联的下一句。 “Dies lun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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