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早餐结束后便和林嘉时一起朝球场对面的教学楼走去,丝毫没有注意,钟情一直就沉默着跟在不近不远的距离。 第一节课是拉丁文诗歌的鉴赏与朗诵,正当秦思意凑近林嘉时的课本准备纠正发音时,教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着钟情经过走廊,短暂地消失在玻璃窗与教室门之间,而后就像所有新生一样,走到了老师的办公桌旁,俯下身在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换课了?” “布莱尔先生让我多上一节拉丁语。” 钟情在回答的时间里找到了个空座位,就在秦思意的斜后方,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对方正在做些什么。 他自然地放下课本,拉开椅子坐好,目光却依旧落在秦思意的身上,眼看着对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末了还是道不清意味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真要说起来,钟情其实并不认为布莱尔先生的决定是正确的。 至少从现在看来,整节课他都只在关注秦思意又在和林嘉时做些什么。 两人的座位相邻,又都挨着后排,因此时不时就会凑到一起说上几句。 有时甚至还会无比默契地同时看向对方,也不知是哪里显得有趣,嬉笑着便映入钟情的视界里。 笔尖来回在纸面上打转,一圈圈划出重叠的墨痕,临近下课都没能记上几行笔记。倒是往后的几页空白都被染上了黑色的水渍,勾出毫无规律的弧线,纠缠着让钟情的心情愈发躁闷。 铃响的那一刻,钟情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后仰着靠向椅背,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 可秦思意却在此时朝他走了过去,抱着怀里的活页册,不等钟情睁眼便将其中一页取了下来。 “这节课的笔记。” 他的指尖点着纸页在桌面上敲了敲,‘哒哒’叩出两声轻响,顿时便让钟情睁开了眼睛。 “发音和重点我都标出来了,有自习的话可以先背一背。” 对方的手指干净且修长,随着动作曲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就连包裹在皮肤之下的骨骼都漂亮得像是经过了无数次测算。 钟情莫名想要伸手去握,偏偏秦思意更早便将手垂回了身侧。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钟情的动作,而后调笑着说:“我又不和你抢,晚上回寝室还我就可以了。” 他错想了对方的举动,误以为钟情只是害怕他后悔把笔记借出去,于是温柔地再度将活页往钟情的方向推了些。 最后,甚至犹嫌不足地亲手放进了对方的文件夹里。 作者有话说: 注1+注2:资料引用自拜伦的作品《春逝》
第31章 承诺 『“那你要来我家吗?我可以教你弹琴。”』 钟情习惯在思考问题时转笔。 带着凉意的笔杆在骨节间来回转动,最后贴着指侧,被拇指的指腹按压停下。 他托着脸,却没有将另一只手里的笔放下,心不在焉地将视线挪向窗外,期待也祈祷着能够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教学楼的原址是庄园的辅楼,从这里望出去,再隔不远便是仿照神庙所建的装饰建筑。 它略显破败地矗立在平整的草地上,盖着不知从哪里爬上去的藤蔓,仿佛突然从某个遗落的世界跳跃到了这里。 深冬的底色是枯黄的,哪怕晴好的天气在湖面上映下了一层又一层炫目的光,可落叶的树梢也还是无声地昭示着这是个万物凋敝的季节。 前夜的雪化了,雨滴似的淅淅沥沥从屋檐上落下来。 某个不曾预演的间隙,秦思意的身影却从林间出现了。 在水幕消失的短暂时间里,他踏过一地的枯叶,不疾不徐地踩上了神庙的台阶。 少年修长的身影在石柱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并不违和的渺小。 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他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并没有继续往殿内走,而是倚在一道断裂的柱石旁翻开了笔记本。 钟情远远看着,而后同样将笔记本翻到了新的一页。 他重新将笔握在指间,匆匆便把对方与身后的神庙一道画了下来。 临近下课,教室里渐渐多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但钟情却只能听见风从林间穿过的低鸣。 他在铃响的刹那起身朝窗边跑去,倾着身就想喊出秦思意的名字。 他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或许尚未越过草坪便会被风吹散,可钟情却还是撑着窗台深深吸了一口气,预备着下一秒就要让对方看向自己。 大抵是命运给了他太多惊喜,又或秦思意天生就知道如何拿捏钟情。 就在后者准备将第一个发音送出唇间的同时,对方却毫无预兆地抬头了。 他的目光越过空旷的草坪,穿过风与光所隔出的距离,一瞬间便望向了钟情的眼睛。 “学长……” 钟情僵硬地将酝酿好的声音吞了回去,只含糊不清地用上了和往常一样的称呼。 但秦思意又仿佛是听见了,专注地盯着钟情所在的方向,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朗的笑意。 如果自己是小狗就好了,钟情想到。 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朝对方冲过去。 时间并不是真实存在于宇宙中的。 钟情在此刻真实地体验到了这句话。 他看见忽至的寒风将秦思意的碎发从额前吹开了些,引着对方浅浅眯起眼,将神情变成了一种更近似于迷恋的模样。 少年手中的笔记本跟着被翻过数页,‘哗啦啦’连成一道翻飞的弧线,好像要将那些声音统统都装进钟情心里。 分明就不应该听见,可偏偏,随着秦思意唇间的开合,钟情便在脆生生的翻页声里听见了对方正在呼唤自己。 “钟情。” 掌心抵着窗沿将身体向后推开,钟情甚至没来得及拿上课本就朝楼梯跑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路过的同学会用怎样惊讶的眼神看向自己,也知道要是被监督员撞见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朝秦思意靠近。 冬日的风在皮肤上留下隐约的刺痛,甚至凛冽到连眼睛都开始变得干涩。 但钟情并不想停下脚步。 他从树藤织出的阴影间跑出去,踩上枯黄的草地,继而迈向第一级石阶,几步跃到了秦思意的面前。 “学长。” 钟情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却含着格外可爱的雀跃。 他兴奋又怯懦地站在离对方一步之外的距离,目光专注且克制,好像真正见到了神明的信徒,在神庙的大门外忐忑徘徊。 “怎么不去下节课的教室?” 秦思意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过了钟情不断移动的喉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在某些无人发觉的时刻,印象中烦人又寻常的学弟,早已长成了挺拔清朗的少年。 “因为学长在这里。” 过分直白的回答让秦思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怔怔看着钟情,心脏却怦然在胸腔中撞出了巨响。 他犹豫着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避开视线退后半步,末了闪躲着走下了钟情身后的台阶。 “要上课了,你们老师不点名吗?” 钟情听见秦思意的嗓音在几步之外传来,带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轻颤,熟悉又陌生,像是即将撞破一个无比荒诞的秘密。 他随着对方的提醒转身走了下去,遥遥看着那道背影,好久才终于想起,自己其实不该和秦思意走在同一条路上。 钟情的教室,在正好背向的另一端。 弦乐比赛的名单要在二月之前上交,因此下午的课结束,钟情并没有在斯特兰德找到秦思意,而是去了更远的小音乐厅。 冬季的太阳落得早,还没走过半程,暮色便将整座学校都盖了过去。 钟情穿过走廊,窗外的灯光就也跟着脚步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 有琴声在幽长的过道内回荡,偶尔停顿,调整或重复,在昏暗的空间里生出一种古老的神秘感。 他是没有见过秦思意拉琴的。 一样矜庄地坐在凳子上,目光却因垂落的角度而更显得缱绻。 那双细白的手并不像往常那般落在琴键上,而是握着琴弓,揉捻琴弦。 一把大提琴立在他的膝间,黑色的支撑杆斜倚着与一侧小腿支成两道平行的线。 秦思意将校服穿得格外板正,从领带的打法到衬衣露出袖口的长度,每一毫米都仿佛照搬规则,钉死在了某一点上。 钟情没有开口去打扰,他安静地在靠门的位子上坐下了。 小音乐厅只亮着台上的一束光,他不确定对方能否看见自己,可也并不想由自己去打碎眼前幻境似的场景。 时间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变得迟滞而缓慢,钟情靠着椅背望向舞台,恍惚间便产生了一种已然过去千百年的错觉。 他在很久以后见到秦思意向着无人的观众席点头致意,仿佛这并不是一次练习,而是一场即将谢幕的演出。 好在很快,对方就又持着弓架回了弦上。 不同于前一曲的陌生,钟情听出了这是开学时那出短剧里用到的配乐,经由秦思意和舍长改编后的帕凡。 他不可思议地跟着旋律一步步向台下靠近,末了仰着头将视线与台上的人交汇在了一起。 秦思意笑着让乐段停留在了某个不应停顿的瞬间,握着琴颈对台下的钟情说到:“我看见你了。” 他将琴弓举起来,形成一条和小臂相连的线,从大门一直移到了钟情的眼前。 “从你进来开始,我就看到你了。” 说这句话时,秦思意的琴弓便直指着钟情的眉心,像一把用以宣誓的剑,也像一根摄魂夺魄的魔杖。 钟情滞怔地看着被照亮的微尘在秦思意身边翩飞,形成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光点。他突然就想要和对方说一些必然越线的话,可最终那些词句也只是堵在喉咙里,在他翻身跃上舞台的同时变成了一段再平淡不过的文字。 “要用的曲子定下来了吗?” 两人对调了视角,再度变成了往常一样由钟情去俯视的姿态。 秦思意于是收回视线,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抬手将谱架上的乐谱翻到了更靠前的页面,同样寻常地回应到:“嗯,萨沙把这里改成小调了,我还在练。” 他说着便顺着所指的乐句拉了起来,直到出现了反复记号才又一次停下。 “好像以前那种苏式音乐。”钟情在对方看向自己之前就发出了评价,并不专业,却巧合地押中了舍长改编时的思路。 秦思意因此流露出一瞬惊讶,转而在起身合上乐谱的动作间问到:“复活节你回国吗?” “我爸让我回去。” “在江城?” “在江城。” 钟情跟在秦思意的身后,看着对方熟练地将琴放回琴盒里,稍等了一阵,才又听见蹲在地上的人说到:“那你要来我家吗?我可以教你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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