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了一些,对着他耳朵喊:“没事!我认识的!” 魏爷听到了,但不知道他放心不放心。 这城市糟糕的雨季让我心情不大好,那一周我去学校很少,qq群里有人说快考试了,考完就能迎来暑假。我一点儿也不期待暑假,我其实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没劲,每一天都是同一天。 另一个消息是,杨舟又是淋雨又是住帐篷的,终于在雨季结束的那天得了感冒。 有天早上我推开窗,听见他在咳嗽,他走出来的时候也不像平时那样有精神,整个人脑袋耷拉下来,这回不是英俊的狗了,而是落水狗。 “哎。”我照旧趴窗边上看他,“其实你撑不住了可以回家的。” 杨舟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经常这么跟他聊天,回应道:“我不回去,我真不能回去,我父母受不了我。” “你很有可能在外面病死,家里再怎么样,也可以遮风挡雨不是吗?”我说。 杨舟抬头看了我一眼,他脸颊烧得有些红,但还是对我笑了起来:“如果回去才是死呢?”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爸妈这么讨厌你?”我问。 杨舟说:“不告诉你。” “哦。”我没了兴趣。 我给他扔了一颗退烧药。 家里的药我也不多了,但好在我不常生病,找到了一些存货。我把退烧药用剪刀连着外壳剪了下来,然后走回窗户边,扔给了杨舟。他弯腰捡起了我的药片,朝我看过来,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头。 “退烧药。”我说,“扛不住就吃,别死在我家附近,不然还得给你收尸。” 杨舟弯起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朝我挥了下手。 我本来想着翘课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翘完剩下的几节,也算是给这学期一个交代。谁知道舒悦在qq上对我说,她帮我疏通了一下上次要让我补考的地中海老师,他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考试尽量还是好好考。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也是我姥爷说的,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俊杰我当定了!不可以辜负舒悦! 所以那天下午我就去上课了,顺便问班长要了复习资料。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我想借她笔记去复印,她不放心还要跟着我一起去。复印完了我请她吃了一根雪糕,她很开心。 我开始看班长的笔记,想要速成一下。看得有些忘我,看一行记住了,合上又忘了。就这么走火入魔地恶补了一阵子,那天回家也有些晚。走到杨舟打工的超市时,我看见他正坐在那儿和张叔学用收银机。 舒悦经常来这买东西,后来我知道这也是为了杨舟。他这工作是求人求来的,她经常过来买东西算是还人情。我想了想,也进去从货架拿了一袋面包。 “嗨。”等我走到杨舟面前他才发现是我,“谢然啊。” 我点点头,杨舟低着头翻出那袋面包的条形码,然后对准扫了扫。张叔站他旁边盯着,我给了他二十块,他找了我零钱,也许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他打工生涯的一大飞跃。 张叔是个老烟枪,叼着烟冲我笑:“你俩一阵回去吧,也没什么事了。” “哎,好。”杨舟好像就等着张叔说这话。 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去。我有地铁卡,杨舟还得去买票。 他说明天他也要来买张卡,不然天天买票很烦。在地铁上我还在看我的复习笔记,杨舟也凑过来看,但他很快失去了兴趣。 我回家,他回帐篷。我俩分了我刚刚买的面包,今天不要十块钱了,算我请客。 杨舟说:“我睡会儿……你给的药我还没吃,想吃了好睡觉。” 他钻进帐篷里,天色暗了下来,我在一楼复习,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杨舟,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我爸。 “叫人啊。”我爸说。 我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含糊又不情愿地说:“爸。”
第8章 还你退烧药 我是真的很讨厌我爸。 舒悦在这方面和我一样,她也很讨厌她爸。 我爸是不怎么挣钱,出轨,吃喝嫖赌都来,脾气也暴躁。从小到大没怎么管我,有点钱就自己花了。工作找到一份只做几个月,就嫌累,天天想着怎么玩。一辈子都在社会最底层混着,混到最后离了婚,也不知道在哪儿继续混。 舒悦她爸是某个公司的一个小领导,有社会地位有钱,但是重男轻女。这重男轻女不是放明面上的,是暗地里的,几乎无时无刻,舒悦说他在外面早就有了私生子,但是在家经常和她妈扮演夫妻情深。 我每次都说,你还算好的了,最起码你爸给你钱了,暗地里恶心你就当没听见。不像我爸,从小揍我,跟个定时炸弹一样。舒悦总是会叹一口气,说谢然,你毕竟是个男的,你体会不到。我说那也没办法了,我尽量体会。 每一次的话题末尾,我俩都会去上网和吃东西。烦恼很快被忘记,就像是潮水一样,褪去,又会再来。 自然规律而已。 此时此刻,我闻到我爸身上散发的浓烈酒气,再加上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知道他喝了酒。估计是没地方去,又心血来潮地过来骚扰我。我侧过身,他走进来,我给他倒了杯水,说你喝了多少,等会儿怎么回去。 不说还好,一说我爸就吹胡子瞪眼:“你就巴不得我走,妈的,生了个儿子跟我一点儿都不亲。” 我说:“是是是,把水喝了吧。” 我爸:“老子不喝。” 我说:“你不喝拉倒。” 我爸暴怒了起来:“你怎么说话的,我还是不是你爸!你给我记住,我是你爸,不准没大没小!当年就全是你妈的错……” 他的话颠来倒去每次说的都差不多。其实归根结底,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我当然也知道如果不想惹怒他应该做点什么。可我就是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我爸站起来踢翻了一个塑料凳,我冷着脸看他,他抬起手指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儿我爸问我,钱还有没有?我说,没有。我爸说,有钱先借我一点儿,陈志宪肯定给你留钱了,要不就是陈丽丽在给你打钱。 陈志宪是我姥爷,陈丽丽是我妈。 我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于是笑了起来,说:“陈志宪埋土里了,陈丽丽失踪十三年,你别妄想了,爸,我真没钱。” 我爸听了,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下来,小声说道:“你没钱,你没钱,你没钱……” “你走吧,爸。”我说,“我要睡觉了。” 我去拉我爸的胳膊,我爸很快和我扭打在一起。也不是真的玩了命地打,就是那种双方都有火气的推推搡搡。我把门拉开,用力把我爸推出去,我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操。”我愣了愣,然后又推了他一下,他被我推倒在地。 “妈的……你这小兔崽子……你等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你等着!陈志宪这房子拆迁了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说:“你去死吧。” 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动静很快没了。 我去洗了澡冷静下,出来的时候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我爸已经不在了。我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然后在一楼打开电脑上网,瞎看了一会儿论坛,不知道怎么地瞥见了桌上的复习笔记,于是又再次学习起来。 我已经习惯了。家庭不是我能选择的。不过我有时候在担心,如果哪一天我控制不住,真把我爸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是不是要去坐牢。或许也不用,等我毕业了,我可以去外地打工。 一走了之。 如果舒悦想跟我一起,我还可以捎上她。 但有一点我很在意,我必须小心一点。我爸在打我房子的主意,我以前还不觉得,但是现在明白了。姥爷留给我的东西,我绝对不能让别人抢走。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晚,笔记上的内容背了许多,背了忘忘了又背,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好歹能想起点什么。结果我出门的时候,又碰见了杨舟。他在我家门口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站着,不知道怎么又跟野狗玩了起来。 “谢然。”杨舟叫了我一声。 我说:“嗯。” 杨舟不跟狗玩儿了,朝我走过来,那黄狗驻足在原地看着我,胆子很小。我锁了门,杨舟跟着我,我俩慢腾腾地走着去坐地铁。到了地铁站,他让我等一下,去买了张地铁卡,又在机器上充值了五十块钱。 “这样方便了。”杨舟笑道,“你最近经常去学校,变乖了吗?” 我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从闸机口进来,说:“考试周。” 杨舟说:“能过吗?” 我说:“应该能。” 杨舟说:“你在临时抱佛脚?” 我说:“嗯,在抱,但不知道佛祖肯不肯理我。” 杨舟想了想,突然说:“哎你说同一时刻肯定有许多人都在抱佛脚,那佛的脚到底得多大啊。” 神人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我不理他了,这话题越说越没边儿,等下我考试的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光想着佛的脚有多大可就麻烦了。杨舟跟我一起走到学校门口,我正要离开,他忽然再次叫住了我。 “谢然。” 我回头,杨舟从他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药片,放在我手心里。 这是我昨天给他的退烧药。 杨舟说:“我感冒好了。” 我难得怔愣了几秒,杨舟看了我一眼又笑起来:“你快去考试吧。” “嗯。” 那颗退烧药被我放进口袋里。 我去考试,在包里取了笔出来,把包放在讲台上。监考老师发卷子下来,然后走到我身边,问我脸怎么了,有没有事。我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挨了我爸那一巴掌,脸早就肿了。 我说:“没事,我可以考试。” 监考老师没再说什么,我开始像其他人一样开始答卷。看第一题,不会。看第二题,不会。看第三题,好像有点印象,写一点…… 这真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我尽量把每个地方都填满了,驴头不对马嘴的地方很多,但是看上去还挺唬人的。 考完了下午还有,我在食堂吃了碗牛肉面,舒悦这时候打了个电话给我,但我没接到。下午的考试更加难熬了,胡编乱造都有些费劲,我还是尽量写满,然后开始拆笔玩。我把笔芯拆出来,结果笔芯有点漏,漏了我一手黑的墨。 早知道不玩了,靠。 总算熬到交卷时,我一走出去就看见戴着鸭舌帽的舒悦,靠在走廊墙上等我。她看着我,眼睛微微有些瞪大,过来激动地问我:“你脸怎么了?” 我不是很愿意提,想轻描淡写地带过去,边走边说:“没事,我惹我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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