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车,忽然想到了什么,试着去翻夏夜接到的那个未知归属地的电话,可是却死活找不到通话记录。 秦哥见我一个人魂不守舍地站在网吧门口,拍了我肩膀一下,笑道:“想什么呢?谢然。” “没。”我这才稳了稳心神,跟着他们一起去聚餐。 “一年又过去了。”在饭桌上,秦哥感叹道,“这一年多谢大家了。来,喜欢吃什么都点,一人点一个菜吧。谢然你先来。” 我把刚刚在公交车看到的那人丢到脑后,翻着菜单点了个松鼠桂鱼,再把菜单传给别人。 这顿饭吃得我有些心不在焉,下午不上班,秦哥顺路开车把我送到车站,单独给我发了小红包,说:“你心情不好啊?” 我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秦哥,你对我太好了……这红包我不能收。” 秦哥挠挠头,说:“拿着吧谢然,我当你是朋友。以前你帮过我,在工作室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人很好,还经常帮我们打扫卫生,做饭给我们吃……真的,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的人。” “就是感觉你一直不怎么开心,人还是要开心一些,不然容易生病。”秦哥絮絮叨叨地叮嘱我,“你别嫌我烦啊,我年纪上来了。” 我心里很感动,忍俊不禁地道:“你不老,秦哥。” “哎哟。”秦哥说,“二十九马上三十啦,我最近相亲了个女孩子,可能快结婚了,到时候请你当伴郎你愿不愿意?” “行。”我一口答应了下来。 秦哥又看了一眼我的头发,乐呵呵地开玩笑:“当伴郎要剪头发,你也行?” “这不行。”我也笑着说,“我不剪,长发伴郎要不要?” “哈哈。”秦哥说,“要要要。哎你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谢然——”舒悦从背后朝我跑了过来,“干什么呢?” 我说:“跟秦哥聊了会儿天。” 我和舒悦汇合了之后去找张尘涵,张尘涵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司老加班,我们都说是不是要给他升职加薪了。他每次都一脸疲惫地道:“是该给我加点钱了,最近在赶一个项目,都快差点儿睡在公司。” 跨年夜也很没有创意,本来想着去酒吧,但谁能想到附近酒吧都人满为患。我们不想人挤人,便在超市里买了啤酒和零食,走路去江边吹风喝啤酒。 “我靠。”过去了一看我震惊了,“怎么这边也这么多人。” “好多情侣!”舒悦兴奋地左右看看,“快快快,我们赶紧找个好位置。” 她脸皮是真的厚,毫无知觉地站在那边,又叽叽喳喳地说话,不一会儿旁边的一对小情侣便被她烦到,拎着包走了。 “哇!快来!谢然!张尘涵!”舒悦回过头,对我们灿烂地笑。 这样一个在江边的夜晚让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海边,穿着白裙的舒悦走在沙滩上,回过头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喊着我们的名字。 谢然。张尘涵。快来。 谢然。张尘涵。海水好舒服。 谢然。张尘涵。 杨舟…… 快来! 那一个被隐去的名字不再被舒悦提起,我的耳边却轰然响起一道我形容不出的声音,类似雷鸣,又仿佛群山在眨眼之间倒塌下来。 江风停住,昼与夜颠倒,时间被不断地拨快,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太阳升起来,这是新年的第一次日出,江边礁石却在这一刻变成了金黄色的沙滩,天蓝得像是一片明镜,又好像是打翻了神祇手中的蓝色墨水。 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转过头,看见“杨舟”站在我的身边,金色的日光照亮了他的眉眼,他在万物的寂静中看向我。 “谢然!”张尘涵碰了我的胳膊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哎。”我应道。 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在我周身褪去,包括那个被照亮的、虚幻的杨舟。 声音又回来了,我还在江边的夜里,张尘涵和我拎着啤酒去找舒悦。 刚刚的那一瞬间,只是我的想象。
第63章 谢谢你去未来 “还有五秒。我开始倒数了!”舒悦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 “五。” “四。” “三、二、一。”她突然加速。 张尘涵笑了起来:“喂,你这不对吧?” 舒悦又迅速找到了节奏,大喊:“一!欢迎来到2014年!新年快乐——!” 周围的人群整齐划一地欢呼起来,舒悦和张尘涵彼此看向对方,然后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我在旁边笑着看他们,舒悦接着抱住了我,也凑过来很快地亲了亲我的脸颊。 她在我耳边说:“谢然,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刚加速去了未来一趟,2014年你会过得很快乐!相信我!” 我也反手抱了抱她,感慨地说道:“好,谢谢你去未来。” 我会继续生活在2014年,没有了杨舟的爱,我还拥有着很多,舒悦、张尘涵、秦哥、萤老板、网吧里的同事们、王医生、魏爷……环绕在我身边的人,都是组成我的一部分。 也是在跨年的那一晚,我用起了微信。 朋友圈里的第一张照片,是我们三人在江边的合影。 空掉的啤酒瓶、江风、路人手里的烟花、长桥下的江滩、漆黑的江水……是我新年里的最初记忆。 元旦假期我在网吧值班,来上网的人挺多。秦哥搞了个上网预充值活动,还送饮料一杯,我忙得脚不沾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钟。 秦哥点了烧烤犒劳我们,我坐在网吧二楼的露台上吃烧烤,边把手机里的消息拿出来读。 萤:【今天的日常做了吗?】 萤:【我上线了。】 萤:【没做?】 萤:【人呢?】 靠,我都差点儿忘记这里还有一份工要打。 我:【没做。】 萤:【我自己做了。】 萤:【没做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对不起,忘记和你说了。今天我们很忙,网吧人多。】 萤:【元旦,能理解。】 萤:【你在做什么?】 我:【吃烧烤。】 虽然我知道了萤更多的事情,可我和他之间依然只是网友。他没让我爆过照片,我也不好奇他长什么样。 隔天我放假,和舒悦一起去看了婷婷。舒悦他爸似乎又拿了一笔钱,这对母女的生活还能继续下去。白阿姨说自从女儿生病以后,她眼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在乎了。婷婷住了两次院,现在又回到了家里,听白阿姨的意思,即使是最后一段路,还是希望女儿能在家度过。 婷婷变得更加虚弱,我们这次来,她只能勉强和我们说上一会儿话。她的手腕十分纤细,放在我的手心里,像是一小段枯碎的树枝。 我问舒悦,还不打算带张尘涵来吗?她还是笑着回答,他现在不懂,估计会说我有病。我说,等我头发再长一点,给婷婷做假发吧。舒悦惊讶地看过来,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也没有隐瞒,说本来留长发的想法就是为了婷婷。 舒悦很缓慢地抬起头打量我,夕阳落进她的眼睛里。很久后她轻声说:“我送你瓶护发素吧,谢然。” 我笑起来,说:“行啊。” “谢谢你。” “不谢。” “送你最贵的那种护发素,我自己都不舍得用的。” “好。” 婷婷的生命止步于2014年7月20日下午两点零一分。 送去医院没救过来,葬礼办得很简单。 舒悦和我是直到半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事儿的,白阿姨退了房子,回了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有匆匆几句对我们的感谢,其他的也一概不提。 很显然,我的头发没用了。 我们没再和白阿姨见过面,但舒悦他爸和他妈在家发生了一场世纪争吵,据说是恩爱夫妻的角色终于扮演不下去了,彼此都知道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自欺欺人。 那阵子舒悦不想回家,想住在我家来,我觉得不行,最后和张尘涵商量了,他俩一起在外边租了个房子住。很小的两室一厅,好处是离张尘涵上班的地方很近。 舒悦猜测他爸妈经此一吵会离婚,事实也的确在不断接近,听说两人拉拉扯扯一直在分家产,却都不满意。时间一长,舒悦不回家住,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离。 我还是剪了头发。 头发不够长,其实也做不了假发,但我还是剪了下来,放在一个袋子里面,想跟垃圾一起扔了,却又鬼使神差地拿了回来。 秦哥的婚礼也在这一年。 他和相亲来的姑娘看对了眼,赶在三十岁之前结了婚,我去给他做了伴郎。 试衣服的时候秦哥肚子大,他老婆笑着看我,说:“谢然真的好瘦。” 我回道:“太瘦了不好,我在努力吃胖了。” 造型师给我搞了个背头,我第一次抹那么多发胶,她还说我发质不错,我知道舒悦一定没骗我,给我的洗发素真是好货。 我拍了张自拍发到我和舒悦、张尘涵的微信群里面。 舒悦:【牛逼。】 张尘涵:【帅哥。】 舒悦:【伴郎红包多大?】 张尘涵:【肯定挺大。】 我盯着手机笑了笑,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我一句话没说他俩一人一句能聊999条消息。 我:【回来请你们吃饭。】 我切换到qq那边,用了微信后,qq很自然地被我冷落在了一边。这么多年过去,以前加的那些同学啊朋友啊群啊,大多是在qq里面,但关系真的好的都重新加了微信,关系不好的也就算了。 萤老板还在坚持玩qq,qq各种五颜六色的钻他都充了十年以上,普通人这么做绝对是要和这个软件誓死共存亡了,但萤老板只是钱多。 我跟他认识也有了一段时间,确定他绝对不是杨舟,家里有钱是因为爸妈早年在北京做了点生意,更像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暴发户。他比我大几岁,今年芳龄大概二十八,平时可能也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到处晃来晃去。 萤:【今天又不做日常?】 我:【不做。】 我:【今天出来做伴郎。】 萤:【哟。】 萤:【朋友结婚?】 我:【老板结婚。】 萤:【另一个老板?】 我:【嗯。】 我:【你什么时候结婚?】 萤:【我不结婚。】 说个好笑的。 我觉得我似乎能够察觉到一点萤老板身上和我相似的感觉,我总觉得,他谈的对象都是男人。 舒悦对我说性取向是流动的,可放在我身上,却没法再流动回去了。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接受不了和女人恋爱结婚,她们对于我来说已经变得十分遥远。 是不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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