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我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一切应该不会是巧合。 直觉啊,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我继续扫着地,尽量把所有地方都扫干净,但是碎玻璃有一个很讨厌的地方是,它是会乱飞的。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它能飞到哪个角落,只能把能看见的扫掉。 然后某一天,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你还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现那些四处散落的“玻璃渣”。 要想根除这些,过程不可避免地掺杂痛,掺杂无奈,也需要时间。 我把垃圾都装好袋子,决定以后买杯子只买不锈钢的,耐砸。 一直到夜里两点,杨舟还是没有回来。我的灯始终亮着,也没有睡觉。三点钟,夜已经很深了,我把电脑打开,又开始放起歌来,听起那什么……披头士。 从1963年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开始听。他们用欢快的调子唱misery。我把歌词用翻译器翻了一遍,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起他们来了。 听完了之后,杨舟依旧没回来。 我关掉了电脑,上楼待了一会儿,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盒旧扑克。盒子都有些烂了,把牌倒在床上,小王的那张边缘蜷曲了起来。 我一个人洗牌,却好像回到姥爷、我妈、我爸和我四个人在一起玩扑克的时候。 我们当然也有过一些好时光。 姥爷算牌厉害,我妈喜欢瞎打,我爸出老千,我是个左撇子,牌全被左边的人给看光光。 我就这么无聊都一个人玩着,甚至途中用手电筒照了照以前杨舟搭帐篷的那片空地。 什么也没有。 他始终没回来。 不过,天终于慢慢地、一点点被我等亮了。我躺在床上给手机充电,决定再过几个小时给舒悦打电话。 六点半,我下楼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提着垃圾袋出门去了。 然后我看见了杨舟。 他就坐在离我家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的石阶上,脚边放了一个透明的蛋糕盒子。 我看了他一眼,先把手里的垃圾扔了,拆开湿巾擦了擦手,最后才向他走过去。离近了些,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包未拆的烟。 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是说你很快就回来吗?”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眼睛没有看我,说道:“嗯,很快就回来。” “天都亮了!”我提醒他。 “嗯。”他笑了笑,“没注意。” 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问我是洗澡了吗?我说,是的,一晚上没睡,所以洗了个澡提提神。他说,我看见了,你的灯亮了一晚上。 我看着他脚边的那个蛋糕,似乎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我说你买蛋糕做什么?没有人过生日吧。他说,只是忽然想吃了而已,也没人规定只有过生日才能吃蛋糕。 我犹豫着开口:“是不是你找了那些人,你给了他们多少钱,我爸……我会还你。” 一直和我对答如流的杨舟却在此时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还有很多潜台词没有说。 怎么时机这么巧?看起来不像是临时准备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上一次吗?上一次之后你就瞒着我找了人?你一定很快回来过,又一直没出现吧。你还挺聪明的,小羊,你还挺善良。 过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改变了话题:“想抽烟吗?” 清晨的风略过我的耳畔,日光在我们的身后渐渐跳跃出来,不一会儿我的脖子后面就被晒得暖暖的。 我看了看他的那包烟,实话实说道:“我不会抽烟。” 杨舟笑了起来,说道:“巧了,我也不会。” “那你还买烟?” “就是……有时候突然想试试。” 我觉得我懂这种感觉。 前阵子我看着电影的时候也忽然想抽烟,那时候心里的某种苦闷总是无处可去,所以在寻找一个看起来可以排解的方式。 “我拆了啊。”杨舟低着头,手指拆掉了那包烟的包装,然后又凑到鼻子边闻了一下,“烟味。” 我抽了一根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不太熟练地替我点燃。 “靠。”我忽然笑道,“我俩怎么这么土,抽根烟搞得像是做化学实验。” “我化学不好。”杨舟说,“我很讨厌我那个化学老师。” 我有点儿惊讶地说:“我也是。我们以前的化学老师很……很势利眼。” “那我的不是。”杨舟说,“我讨厌他是因为他总喜欢吹牛。” 烟在燃烧着。 火一点点吞噬着。 我想做的,却不仅仅是抽烟。 “不试试吗?”杨舟轻声问道。 “行。”我收回了打量着杨舟的目光,试图专注到我手里的这根烟上。 我吸了一口,烟全都在我的嘴里,并没有真的让它进入肺中,然后我把它吐出了出来,感觉到嘴巴和鼻腔里都是烟草的味道。 “你这不对吧。”杨舟观察了我半天,伸过手来。 他从我手里接走了那根烟,然后也抽了一口,随即开始猛烈地咳嗽。 我说:“我觉得我假抽烟也挺带劲,还不伤肺。” 杨舟一边咳嗽一边把烟递给我,道:“你咬一下,谢然,我听人家说这叫爆珠,你咬一下。” “哪里?什么爆珠?”我一头雾水。 杨舟让我自己感受一下,我尝试着轻轻咬了咬过滤嘴,片刻后感受到唇齿间有极细小一声的“啪嗒”,那是很微妙的一种碎裂感,紧接着,甜味开始蔓延至我的舌尖。 “有感觉到吗?”杨舟问我。 他离得太近了,我甚至能看见日光中他眼睛里的倒影。我的倒影。 我的心跳再次紊乱了起来,扭过头去又把烟吐了,像是在掩饰着什么般说道:“嗯,感觉到了。” “我试一下。”他说。 这跟间接接吻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就在这棵树下抽完了那根烟。没体会到什么抽烟的快感,可能心思也都不完全在抽烟上面。 杨舟把蛋糕扔了,说已经不能吃了,算了吧。我有点儿心疼,我说好多钱吧?杨舟说,没事,我的八百块可以买。 他喜欢把话说得半真半假。 我总是要去猜真的那部分,或是假的那部分。 抽完烟,我们已经没有了话题,但我还是想和他聊一聊昨晚的事情,于是我也换了一个切入点,我问他:“你说等回来想问我的问题是什么?” 杨舟说:“嗯,我没忘,但是啊……” 他叹了口气,半晌后才说:“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了,谢然。” “那行吧。”我无所谓地说道,“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 杨舟打断了我:“我不想告诉你。” 我愣了一秒,难以置信地道:“啊?” 不是,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是第一次见。 杨舟看起来挺沮丧,我想了想,又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哎,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很感谢你。” “你这方法算是以毒攻毒,对我爸说不定真挺有效的。”我放缓了语气,“只是这件事不能由你替我做,最起码我得知道你付了多少钱。” 杨舟说:“钱不重要。” 我说:“钱很重要。” 杨舟从石阶上站了起来,然后沉默不语地走回了我家。我跟在他后边儿,说你干什么去,不早了你是不是还得去张叔那里打工。 他还是不理我。 回到我家后,他也去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衣服。我给他倒了杯水,他低着头说谢谢,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了,我没事的。 我看他绝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情绪低落,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又爱逞强。 “拜。”杨舟还真的双手揣在兜里,准备出门了,“我要出去走走。” 我看着他,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说:“你打算去哪里。” “随便走走。”杨舟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句。 什么时候能不说废话,靠。 杨舟走后,大概过了五分钟,我还是认命似的站了起来,穿好鞋子带上钥匙出了门。我顺着长满了荒草的铁轨一直往前走,走到岔路口时,分出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小羊同学会往哪个方向去呢?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我在心里数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个我们最不常走的路线。 就这样吧,如果我碰不到他,那也是我的命。 我加快了一点脚步,逐渐感受到白日的温度升高了起来。八月末的天留有余热,我希望在中午之前能找到杨舟。 找到他又怎么样呢?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但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他。 我走过了一段荒芜的路,接着又继续向前,穿越了一个破旧小区,没有物业的那种,可以从小区的南门一路穿到北门,有一栋楼的楼道里坐了个小老太太,身边蹲着只棕色的卷毛泰迪狗。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离开了这里。最终,当我走到这个小区北门的时候,我看见杨舟在街对面买了早餐。 还好,还知道饿了吃东西,神人没有太傻。 我一点儿也不饿,跟杨舟保持了一点距离,远远地跟着他。现在我的逆反心理也上来了,我就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里去。
第25章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在沿街的超市买了瓶水,喝光了扔掉空瓶。 下午一点多钟,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一大团乌云,那雨又像是要下不下。 它最好别下,我早上才洗过头。 许多次,杨舟在某个地方停下,但只是四处看看,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走着。我跟在他的后面,不远也不近,像是一颗旋转的卫星。 保险起见,路过街边的小店,我还是进去买了一把伞,黑色的长柄雨伞。 我喜欢到处乱走,姥爷和我都喜欢,但从前只有我一个人,我总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然而现在我得跟着杨舟,他决定着我要走去哪儿。 这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杨舟出现的这段时间,这个夏天,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 如果我爸没有再出现,如果撇开我闹剧一般的生活,我们会在一起吃那个被扔掉的蛋糕吗? 那样的话,我们的关系也会改变吗? 我不知道。 我也挺迷茫。 他这么横冲直撞又不讲道理地来到我的世界,我除了失去抵抗般被他吸引,还能做点什么呢? 做什么仿佛都有点儿多余。 路渐渐变成了上坡路。 杨舟走到了一段我挺熟悉的地方,我抬起眼,手里拿着的雨伞尖点着地,看向沿途往上的林荫。 从前我经过这里,走的是下坡,我妈骑自行车让我坐她后边——她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几岁,胆子大,下坡带个小孩也不踩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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