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舞步是先迈左脚吧,我又糊涂了,【心平气荷】你再示范一遍吧。” 陈咚躲在嬢嬢们身后,左顾右盼观察着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努力记录每一个树荫下的社团和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他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并没有发现路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场老年人占主流的社团活动里,他是现场唯一的年轻人。他一头柔软的短发打理得清清爽爽,框架眼镜为他增添了一股学生气,陈咚就像是一颗初长成的小白杨,每个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陈咚穿着一套笔挺的男士西服,这是他拿到人生中第一笔稿费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穿着这套西服去领某个文学奖、或者穿着这套西服参加新书签售会什么的,可惜衣服买了几年,一直压在衣柜的最深处。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他第一次穿上这套西服,居然是来跳夕阳红交际舞。 “小陈,小陈你别躲在后面了,你是不是还没化妆啊?你快过来,我帮你画。”花开富贵团长像是逮兔子一样,把他从后排拽了出来, 陈咚悄声问:“团长,我能不画吗?” “当然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说,“所有男舞伴都画了,你也要画。” 陈咚为难地看了一眼其他爷叔们脸上煞白的粉底和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愁得在心底叹气。 就在他即将妥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化妆品的洗礼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嬢嬢们,抱歉我来晚了。” 听到那道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身看去。 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穿着咖啡店制服的韩峋站在一片阳光下,他手里拉着一辆如今最流行的野营小推车,车里摆放着一沓传单和两桶高高的保温壶。 迎着嬢嬢们惊讶的目光,韩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们老板听说嬢嬢们今天要比赛,为了感谢你们平时照顾生意,他让我来给大家送些热茶和水果。陈咚,你过来搭把手。” “好!”陈咚正愁没理由逃过化妆呢,听到韩峋叫他,赶快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保温壶里装着大麦茶,浓浓麦香扑鼻而来,陈咚把一次性水杯拆开,给嬢嬢们倒茶。韩峋在旁边削皮切水果,他准备的水果就是很常见的橘子苹果梨,但心意十足,爷叔们赞不绝口。 “韩峋,你怎么到的这么早啊。”陈咚蹲在小推车后面,问他,“我们的节目在三点,现在还不到一点,店里没事了吗?” “嗯,老板提前到了。”韩峋绝口不提他今早连打八个电话把睡懒觉的好友叫起来的事情,“他让我慢慢发传单,什么时候传单发完了,再回店里,不着急。” 陈咚觉得他们老板真是一个神秘又心善的家伙。 他许愿有微波炉,店里就有了微波炉;他请假来参加舞蹈比赛,老板就轻易准假,而且剩下几天加班还算三倍工资! 谁说现在的资本家都是黄世仁的?也有他们老板这样的大善人呀。 陈咚想,未来他成为大作家,出版《陈咚古稀回忆录》,这位大善人老板一定是他回忆录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陈咚问:“韩峋,你知道老板在店里待到几点吗?” 韩峋剥橘子的手一顿:“怎么了?” “我还没见过老板呢,你说比赛之后,我要不要去店里报个道、和老板打声招呼啊?” 韩峋把剥好的一瓣橘子放到陈咚手里,不动声色地说:“别人打工都巴不得不见老板,你都请假了,还往店里跑,就这么想讨好他?事先说好,我才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你再怎么讨好老板,工资都不可能涨过我的。” 陈咚当然听出他在开玩笑:“我这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嘛!我跟你讲,写作这件事其实和作者的眼界是息息相关的!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观察别人,因为我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付诸于纸笔。我没见过苦难,就写不出苦难的模样,我没见过有钱人,就写不出有钱人的生活。” “按照这个理论,jk罗琳应该是一位隐藏在麻瓜中的魔法师了。”韩峋挑眉。 陈咚一噎,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 韩峋又往他手里塞了第二瓣橘子,催促他:“快去给嬢嬢们送茶吧,大家都等急了。” “……好吧”陈咚妥协,他把两瓣橘子往嘴里一扔,撑得两腮都鼓鼓囊囊的。 离开前,他叮嘱韩峋:“我去送茶,你在这里守着茶摊——记住,如果有其他陌生老头来蹭茶喝,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哪个社团的!我们和广场舞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千万不要被他们白嫖茶水呀!”
第14章 两点整,国庆节文艺汇演(暨老年社团活动大赛)准时开场。 负责主持的是社区公园负责人,他先朗读了一篇自己写的抒情诗(又臭又长),接着感谢了街道办的大力支持、以及社团们的的踊跃报名,最后又隆重了介绍了本次比赛的特约赞助商——x家乐超市。 作为奖品的两千枚鸡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纸托盒里,在舞台旁边堆砌成一座醒目的小山,让所有嬢嬢爷叔们都挪不开眼。 在经过长达二十分钟的漫长开场白后,这场堪称“决战社区公园之巅”的比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直到这一刻陈咚才发现,原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社团绝对不止广场舞和交际舞两个社团,其他社团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摩擦。 太极剑和合唱团针锋相对,因为他们曾经抢过同一个二手音箱; 模特队和健走团积怨尤深,因为他们统一采购的运动鞋撞了款; 花样毽子队和秧歌队互不理睬,因为他们的活动区域彼此重叠…… ——区区一个社区公园文艺汇演,气氛却如此焦灼。 当初金庸老先生写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都没有这个刺激。 现在还不到上场的时候,交谊舞团的嬢嬢们都坐在前排看表演,陈咚生怕被团长逮住画妆,干脆坐到了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可谓是“坐观全局”,足以看清每个社团的小动作。 他一边吃着嬢嬢塞给他的肉包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些人际关系复杂的社团,思考如何加工运用到自己的小说里。 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了,这些鲜活的素材源源不断向他涌来,他只有两只耳朵、一双眼睛,实在是记不过来。 因为他偷听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一块肉馅从包子里滚了出来,在他的掌心留下一条油汪汪的污迹。 “哎呀!”就在他手足无措时,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 “别着急。”韩峋说,“还有很久才上场,你不用吃得这么急。” 陈咚怪不好意思的,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忙着偷听八卦才吃得如此狼狈。 他接过纸巾擦擦手,侧头看向身旁的韩峋。 韩峋被老板派来送茶,但他消极怠工,绝不主动推销,两桶茶水到现在还剩下一桶半。他小推车里的宣传单根本没发出去几张,即使有人拿走,也是为了垫屁股。 陈咚替他发愁:“你要是没发完传单,老板会不会批评你啊?” “没关系。”韩峋淡定道,“散场的时候我会全部送给收废品的阿姨。” 陈咚:“…………你这种打工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咖啡店是你开的呢。” 他们正聊着天,小推车旁走来几位爷叔。 为首的老头个子瘦高,满头银发,打了厚厚的发油,银发全部梳拢到耳后;旁边跟着一个体型偏胖的老头,看起来有些面熟。所有爷叔们都穿着统一订做的深红色运动服,胸口印着“中国”二字,脚下踩着一双配色统一的足力健运动鞋,宛如复制粘贴的几胞胎。 “小伙子,我记得你,你们是隔壁咖啡店的吧?”瘦老头认出了韩峋身上的制服,“你们这是在卖什么,咖啡还是茶?” “是免费茶水,不要钱的。”韩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他问:“请问您是哪个社团的?” “我是广场舞队的队长,我身后的都是我们的骨干成员!”瘦老头语气自豪,“你可以叫我们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韩峋有些不解:现在都流行给自己起这么多代号吗? 不过,韩峋还是决定尊重人家的命名权。 他说:“这位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很抱歉,茶水不能提供给你们。” “啊,为什么?” “因为咖啡店的茶水是提供给交谊舞团的。”陈咚早就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接话,“交谊舞团是我们店的老客户,老板知道嬢嬢们今天比赛,所以特地送来免费茶水。您不是交谊舞团的成员,就不能喝。” 这话一出,队伍里的胖老头——aka背叛者老刘——一张脸立刻涨的通红。 “不过是两壶免费茶,我们还不稀罕喝呢。……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刘瞄到陈咚身上的西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听人说,我走了之后【花开富贵】找了一个‘秘密武器’代替我的位置,据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本来以为是哪个队员的孙子,哪想到是你!” “没错,就是我!”陈咚虽然脾气软,但他并不怕事,“虽然我只是一个孙……啊不对,一个新人,但我对组织很忠诚,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投靠敌营,泄露舞团机密。” “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老刘被戳中痛处,强撑硬气,“谁泄露舞团机密了?那些舞姿又不是花开富贵原创的,她也是从网上教学视频里学的!凭什么她可以跳,我们就不能跳了?” 眼看老刘越说声音越大,韩峋不着痕迹地踏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陈咚之前,隔开了陈咚与几位爷叔的距离。 他沉声提醒他们:“您别这么激动,难道没发现大家都在看咱们吗?” 老刘一愣,四处看去——正如韩峋所说,原本坐在他们前面几排的观众和其他社团成员,都被这边的争执所吸引,一个个探着脖子往这边看。 “那边吵什么呢?” “看衣服应该是广场舞队吧?” “奇怪,那个胖胖的老头是不是交谊舞团的老刘?他怎么去跳广场舞了?” “我听了一点儿,好像是他们想蹭免费的茶水,但茶水只给交谊舞团,老刘就跟那两个小伙子吵起来了。” “老刘是跳槽了?还是被挖角了?” “我看了节目单,广场舞队和交谊舞团是居然排在一起,广场舞队第8个节目,交谊舞团第9个!” “哎呀,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根本不避讳当事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热闹得像是开了弹幕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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