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他摔门下车。谈梦西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不搭理,去后备箱拿水洗漱。 谈梦西举着这个小锤子过来,探头问:“我们吃什么早饭?” 游叙正用湿巾洗脸,仰着头,脸全部蒙在湿巾里。 谈梦西小心翼翼地喊:“游叙?” “随便。”游叙答得真叫一个冷情冷性,对自己挺满意。 不像丧家之犬,像个乱咬人的恶犬了。 “随便是吧,随便你别吃。”谈梦西竖起眉毛,气冲冲打开后备箱,给自己拿了速食粥和面包。 游叙冷哼一声,自己去后备箱拿,发现车锁了,车钥匙不在车里。 他扭过头,谈梦西已经吃上喝上了。 松树下,谈梦西给自己搭了一套小桌椅,低头喝口粥,翘起二郎腿,看好戏的样子。 游叙走过去,一伸手,“车钥匙。” 谈梦西不给,“你这么多气,气也气饱了。” “你……” “我怎么,好心给你准备早餐,被你这样对待。” 游叙几乎抓狂,“我不吃了。” 他回到陷进泥里的轮胎前,泥巴比昨天干燥一点,往里面垫石头,也许能开出来。 看他饿着肚子埋头捡石头铺路,谈梦西也不好受,吃不下了,站到他身后。 游叙没回头,“别遮光。” 谈梦西叹了口气,“这么烂的路,我们陷泥巴里的概率比碰见野兽还大,平常一点好不好?” “你管这叫平常?身上脏得要死,没洗澡,没东西吃,车还他妈的陷在泥巴里!” “我去给你拿。” “当然是你拿。” 谈梦西往车后走,“你简直时刻在愤怒,见缝插针地发火。” “谁闹得我们到这个地步?”游叙烦躁地折了一根树枝,往轮胎底下塞。 “我知道了,是我的离经叛道、发疯、分手,让我们到这个地步,我还绑架了你,你被迫和我困在这里。”谈梦西拿了面包,“砰”的甩上车门,“才不是因为我们的车陷在他妈的泥里!” 买车这么久,他们的车没体验过一天被摔这么次车门。 游叙抬起头,谈梦西用要杀人的步伐走过来。 路的尽头正好日出,地平线升起半轮橘红的太阳,薄薄的云层翻滚,像淡粉红色的海浪。 谈梦西直勾勾盯住游叙,瞳孔在粉红的光线里特别浅,有火在烧,“前两天,有些时候,我真实地感觉到幸福。” 游叙接下他的面包,面包好像不是面包,是包炸药。 谈梦西居高临下地问:“你上次感觉到幸福是什么时候?买房,买车,还是压根记不起来了?” 他的问题和他的神情很锋利,像一把刀。 日光渐亮,游叙坐上汽车前盖,眯了眼睛,迎着刀尖而上,“在你说出分手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我,一直很幸福。” 一时间,谈梦西没了动作。 游叙撕开包装袋,吃得那叫一个好以整暇。 哪有那么多条件,他的回答光明正大,他的爱多么简单,在他的对比下,谈梦西多么自私。 “不对……不对,你的回答是作弊。”谈梦西的表情痛苦又茫然,在原地转了个圈,重新组织语言,“我是说……我们多久没有像路上这样谈过自己。” 每天都在重复地忙,没有心情回顾过去,也不用展望未来。他们的未来清晰,清晰到标好了价格,再来十或二十年房贷,重大疾病保险,三百万一个人的无忧养老,全部乘以二! 游叙拿出烟盒,“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是错的吗?” “努力生活没错。”谈梦西咬住下唇。 “你以为那些揣测你、伤害你的顾客是天生的?”游叙斗志昂扬,狠下心要打破谈梦西的天真,一拳一拳打碎它,“大部分只是因为没钱,是,这不是很多钱,不像治癌症,但普通人的钱就是从小钱里扣出来的,怕以后被大钱逼得面目全非!” 用满目疮痍的现实来击败一个理想主义者,很容易,也很残忍。 谈梦西喃喃:“为了留住小钱,因此失去的东西,正常人的生活,快乐,不是比钱更珍贵?” “你接待过那些为一瓶眼药水皱眉的老人,没有退休工资,没有经济来源,你叫他们怎么办?我不想以后我们变成这样的老人,不敢松懈,用我全部心血去经营我们的诊所。”游叙又问,“这些,是错的吗?” “不是。”谈梦西不能否认。 游叙放轻声音,“你还要跟我争什么?” 争论的失败使谈梦西激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失控大喊:“我不知道,游叙,我不知道!如果你非要跟我争一个输赢,我可以告诉你,你赢了!” 游叙张了张嘴。 谈梦西还在喊:“我根本不在乎输赢!” 游叙垂下眼睛,用更轻蔑的语气问:“那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恶意的快感窜遍游叙全身,他几乎要像个胜利者,一把抱住脆弱的谈梦西,仁慈地说没关系,你还可以来我怀里。 安静了几分钟,谈梦西塌下肩膀,语气跟肢体动作一样精疲力尽,“你没错,你看他们的原因,我看他们的结果,我们说不到一起。” 游叙几乎气笑了,“呵。” 谈梦西又说:“我感觉我们不对劲,生活也不对劲,如果继续下去,我会生病,我不想变成一个不健康的人。” 不想变成一个不健康的人,这份追求正确到不能再正确,不能反驳。 游叙没有反驳。 他沉默了,争论最忌讳沉默。因为他发现谈梦西不是在争,萎靡的姿态,无助的语气,这是在倾诉,在乞求。 刚才他还有很多条依据在等,现在字字句句噎在喉咙出不来。胜利者的快感和仁慈,也在沉默中逐渐消散。 “之前去中学做活动,一个班一个班进来,我累得心跳加速,指尖发麻,以为自己要猝死了。”谈梦西找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我不想猝死,我想一个礼拜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吐出一口烟雾,他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翠绿的树叶在他们头顶沙沙响,他们居然从凌晨吵到天光大亮。 游叙揉下鼻子,声音很闷:“你没有告诉过我。” 谈梦西听到了很多的委屈,还有低声下气的不服。 反正已经撕破脸,还要什么面子,他望向游叙,“我这么敏感,又这么自尊。你在焦虑,在奋进,为未来做打算,我怎么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不积极,不正确,显得自己好吃懒做。 “我不会这样想你。”游叙摇头。 “我会这样想自己,我不想拖你后腿。我硬说自己很棒,要步入中产阶级啦。其实,我讨厌这种压迫自己的思维方式。”谈梦西摁灭了烟,支支吾吾,“你……累不累?” 游叙看向他。 “我一直想问你,你累不累?抛开跟我在一起的幸福感。” 想了想,游叙回答:“累。” “你看,我能清楚感觉到你的累,跟我泛滥的同理心不一样,”谈梦西明显松了一口气,神情也委屈起来,“我在乎,在乎带来了感同身受,很不好受的。” 游叙没说话,说不出“你别在乎我”。 不管车了,他们继续搭建帐篷,没有帐篷怎么休息,难不成又躺车里,他们不要再躺车里。 两人还是犟着一股劲,短暂地合作起来,为了避免吵架,甚至拿出一个约定。 谁再说话谁是狗。 中午吃了自热米饭,剧烈的争吵过后,安静的环境让人犯困。 他们钻进帐篷,中间用外套隔了一座“墙”,谁也别沾谁。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小小的雨点打在帐篷上,把他们吵醒。 没人要当狗,所以两人对视一眼,拉开帐篷—— 淅淅沥沥的树林外,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一队骑行的人。
第15章 反思 骑行的队伍越来越近,领头的骑行者对他们竖了个大拇指,招呼身后的人先骑过去。 这群人从左右经过他们的车。自行车后挂满行李,轮胎沾满泥巴落叶。衣服湿透,眼镜积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却有说有笑,像阵活力四射的风,刮过这辆死气沉沉的车和车内的他们。 谈梦西探出头看,游叙也在看。 久居城市,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骑行队伍。 他们车边正好有一小片平地,骑行者们陆续过去停好自行车。 谈梦西下车,对领头的先开口:“大哥,辛苦了,能不能帮我们推下车?” 游叙也下车,对谈梦西挑起眉头,做了个无声口型:“汪汪。” 谈梦西气得脸黑,横他一眼。 领头的骑行者走过来,“兄弟,车不错,A6瓦罐,什么版本?” 游叙说:“探险家。” “探险家。”谈梦西异口同声。 游叙扭过头,发现人家的脸对着谈梦西,说明在跟谈梦西说话,讪讪闭嘴。 领头又看了他们的帐篷,“哇,陷多久了?” “快两天了。”谈梦西引他到车后看,“我们往轮胎下面塞了好多东西,没用,不推出不来。” 领头一声吆喝,骑行者们陆续站在车后,谈梦西也加入了。 推车肯定会溅得衣服很脏,游叙不好意思坐车里,叫领头人去车内踩油门,自己站在谈梦西身边。 轮胎在坑里打转,尖锐地响,后面的人吃一嘴黑烟,先前垫的石头和树枝噼里啪啦破裂。 “开出来了!” 骑行者们欢呼。 谈梦西和游叙没有欢呼。 成功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看见对方脏兮兮的脸,脸上的眼睛里有狂喜,还能看出对方的肢体有小动作,仿佛要冲向自己。 没人真正地动起来,他们只是狼狈又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骑行队伍已经停下,就不急着走,搭出一圈椅子在原地休息。 谈梦西拿出热水壶,“下雨冷飕飕的,我请大家喝热咖啡。” 只有速溶咖啡粉,但比什么都没有好。 这群人每人分到小半杯,估计推车对他们来说不费力气,兴致依旧高,大声讨论路上的经历。 “经常自驾游吧?”领头的骑行者问谈梦西。 谈梦西有点惭愧,挠挠鼻尖,“第一次出远门。” “那肯定喜欢自驾。” “买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谈梦西心想他们从山里出来,提前探路:“山里难走吗?” “不难,这些山很好爬,前面湖边有露营营地,没什么人。” “营地?村口小卖部老板说这条路难走,我以为进深山了。” “哪来的深山,大部分城里人抱着逛商场的心态进山,当然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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