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遐已经完全清醒,但仍不想出去面对现在的姜换。前一夜的冰冷眼神让他想逃避,这些偏偏又因为自己而起的,怎么都不是办法。 有脚步动静在书房门口迟疑地停下,喻遐坐起身,下一秒,姜换敲了敲门。 “醒了吗?” 听着好像没有再生气,喻遐说醒了,他就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海鲜粥放在旁边的桌上,自己则坐定:“起来吃点东西,你朋友早晨就送过来了。” 这会儿不过8点钟,更早些有没有人打过电话、敲过门,喻遐完全没有印象,他匆匆拿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袁今给他发了好多消息。 “起了吗?给你买早餐。” “就光明路那家海鲜粥和汤包。”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卧槽。” “姜换真来了!” “我滚了我火速滚了。” “你们和好了啊?” 翻到最后一条喻遐再抬起头,姜换正坐在远处,不知是否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些对话,姜换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像想跟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和好吗? 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没见到对方时还能用很多理由麻醉自己,等到姜换那句“不同意分手”后,喻遐脑子完全空白。理智上,他很清楚他们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等造成的误会,但这些误会的来源,又绝非自私自利,甚至恰好相反。 除了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做决定”,他能怎么责怪姜换? 各退一步,即便姜换告诉他了,就能在这次风波还未展开的时候提前化险为夷吗? 这些问题依然困扰着喻遐。他完全无法预测以后,分手和不分手,似乎都会轻易地把他们、他们身边其余在乎的人引向深渊,最坏的后续始终如影随形。 哪怕别人劝他,“你先振作”“你往好处想”,喻遐做不到。 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他碰到的希望能被陌生人随便一篇文章、一段视频就轻松地摧毁。 光是坐在这儿得到片刻安静,喻遐又禁不住头痛眩晕。 “要不要吃点?”姜换问。 “没胃口。”他嘴唇动了动,“不想吃。” 姜换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揽过喻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侧脸贴紧胸口,他感觉到姜换的呼吸起伏,心跳鲜活。 “还是想分手吗?”姜换沉声问。 喻遐闭着眼,“分手”两个字在他脑内和解脱画上等号。 爱是让人溺亡的迷幻药。 他爱姜换,所以任何结果他都愿意承受。 “对。”喻遐压着哭腔,“分手。” 两个字脱口而出,他立刻被握住。 “你想分手,不管是逃避还是自我保护,我都能理解。”姜换很柔和地说着,半蹲身体平视着他,目光专注又宁静,“但不要做傻事。” “什么叫傻事,我很好。”喻遐偏过头。 姜换握住他,让他去感受左手处的旧伤。 经过结痂、脱落、漫长愈合后,依然在皮肤上留下了丑陋的一条痕迹,颜色稍浅,凹凸不平,透着不健康的粉色,那下面,姜换的脉搏正在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跳动。 “你以前问,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因为电影,我当时说,‘拍戏的时候出意外’。”姜换没头没尾地说,“那时候也没想过跟你说实话,既然你要分手,那还是说清楚,万一以后你知道了,会觉得我从一开始就骗你了。” 喻遐闷声道:“猜到过,其实很明显。” 心照不宣的方式。 “你自杀过。”喻遐说到后面,近乎气音。 姜换闻言却一身轻松:“嗯,拍完《触礁》过后不到100天,我的精神焦虑达到了顶点,再加上看不见未来,在星岛一个酒店割腕了。” “……” “那地方离我以前的家就两条街,唐楼倒后,第一次回那边。”姜换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心情的起承转合,语调不算太流利,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我觉得在那里很好,窗外看得到海,睡一觉……睡一觉就再也不用为这些外人看来‘不值得’‘很傻’的情绪困扰了。但是安妮姐那天正好来找我,她发现后叫了急救。救护车再晚十分钟,我就……嗯。” 干净利落的一个尾音,说完,他感觉喻遐竟然开始颤抖。 姜换耐心地顺过喻遐乱蓬蓬的头发,轻声说:“小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绝望,很难过,对未知充满恐惧,恨不得所有都暂停在此时此刻。” 喻遐捉紧了他,攥在掌心反复地用力摩挲那道伤,眼眶发着酸,泪水不受控地顺着鼻尖滑落,冰凉凉地滴在姜换手上。 “割腕之后我住了两个月医院,看心理医生,虽然不再成天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了但也没好转的迹象。后来彭新橙来探病,问我要不要换个环境,他女朋友在临水镇开了个民宿,马上到旅游旺季,正在招募义工。 “临水镇是一个很小很封闭的地方,当年《蓝太阳》在这里取景,不过现在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常住人口不过几万,根本没人认识我,可以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彭新橙是这么劝我的。 “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并不抵触这个建议,就跟他过去,住进了溪月小筑。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我还是没有如他们所想的好起来,只是看起来‘正常’,其实就是行尸走肉地浪费时间。 “直到那天下午你走进来,和我聊了一个小时的天。 “我才知道,真实的世界会出现意外,先前的每一次挣扎都在为了这个意外做准备,因为它可能影响我的一生。” 他擦去喻遐的眼泪。 “很多话,我想放在一切处理好再对你说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或许以前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些,因为我觉得你还是爱我的……”姜换对这个字感到难以启齿,“所以再等等我好不好?” 声音渐渐地变小,变坚定。 处理好一切。 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妥协成这样呢? “为什么……?”喻遐问。 掌心落下一个轻柔的,霞光似的吻。 姜换抬起眼看他。 “因为喻遐,我唯一接受的分手理由是,你不再爱我了。”
第五八章 不求自由 蒲子柳和袁今准时在单元楼门口等,按照约定,他们今天要接喻遐去医院,有几项检查结果会出来。主治医生提前说过应该没什么,但在看到直观报告和数据前,大家的心始终悬着没有放下。 比预定时间晚了点,喻遐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棒球帽,全黑的卫衣卫裤装扮低调又休闲,及肩长发束了个矮马尾,帽檐阴影下,眉骨处有颗过分显眼的银色钉子。 蒲子柳一愣,这分明是她在东河见过的姜换。 “昨天过来的。”袁今似乎猜到她想问什么,附耳过去小声说,“专程过来找小喻同学,肯定因为看到那些人跑去医院闹事的视频,放不下心。” 蒲子柳小声“我靠”了一句。 从种种迹象发现自己的亲学弟好像确实在和这位电影镜头的宠儿谈恋爱,并且被曝光了还完全没有要分手的架势,就算她再不追星,不关心娱乐圈,甚至在此之前对姜换此人毫无印象,也很难从头到尾保持理智。 一路开车开得战战兢兢,后排偶尔传来小声交谈,蒲子柳都不知道该不该分个神去听。 中途在某个路口放下了袁今,喻遐问:“你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他去接乔老师。”蒲子柳找回正常思绪,说,“她今天想过来看一看两个喻叔叔来着。” 喻遐怔住:“老师要来?” “早晨忘记告诉你了。”袁今飞快地接话,在喻遐的错愕中解释,“老师说,她有一些想法需要跟你家人商量。” 然而喻遐依旧一头雾水。 送了袁今,再到医院比原定时间迟了点,喻遐着急去拿喻庆涛的检查结果,没有对乔小蝶为什么突然打算造访提出更多疑问。 再次确认前一天的闹剧并未对喻庆涛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主治医生建议再休养几天可以按原定计划出院。喻庆源那边,就是普通扭伤和几处不太严重的挫伤,上药后注意不要剧烈运动。 奔波了几个地方,蒲子柳在拿了喻庆涛的结果后接到了同学电话,要她临时去参加一个组会,只能先和喻遐告别。 而姜换始终陪着喻遐,即便随时可能还有记者过来,他也没提过离开。 这次为隔绝不怀好意的人浑水摸鱼,喻庆涛住了单人病房。 敲门进去时喻庆涛已经休息了,桑立雪正在吃饭。看见喻遐身后的陌生人,她应激似的,把碗一放,就警惕地站起来:“谁啊?” “我朋友,婶儿。”喻遐低声说,顺手关上了门。 桑立雪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重新坐了。 喻遐什么也不说,姜换也保持着沉默,在一边等他们忙自己的事。来的路上姜换就想过喻遐可能不会这么快对叔叔婶婶坦白,他们或许到现在都不清楚前天那些人是如何被招惹来的,所以他最好一声不吭。 外形看着特立独行,喻遐不介绍,桑立雪更不会主动询问,她现在对一切奇怪的人都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吃完饭,桑立雪收拾碗筷,才和喻遐若无其事地开始对话。 “检查结果如何了?” “都正常的。”喻遐说,“不过医生建议留观几天,我刚去缴过费了。” 桑立雪顿时有点急躁:“又花钱?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就算你妈……”她看一眼病床上皱着眉睡了的喻庆涛,压低声音,“就算她给了你那些,我们说好先存起来以后再用,你还要读书,找工作,谈恋爱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我不会结婚。 这句话卡在喻遐的喉咙,他不看桑立雪,手指紧张地捏住裤边褶皱:“婶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没想那么远。” “你这孩子……”桑立雪正想数落他,余光瞥见窗边发呆的姜换,蓦地收了声。 - 喻庆源到的时候,身后跟着乔小蝶和蒲子柳。一进门,他就不太自然地解释:“这不,回来电梯里遇到小袁和这位,这位乔老师……” 乔小蝶是下了课直接从学校来的,背着大帆布包,头发微微凌乱。她对桑立雪问了好,转过头,又小声跟喻遐说:“我和你叔叔他们聊,你先回避一下,我们之后再聊,可以吗?” 虽然一头雾水,但喻遐直觉老师总不会害自己,应了一声,起身先出了病房。 他一走,姜换立刻站起身紧随其后。 袁今本就是陪同乔小蝶过来,这下几个年轻人不在,病房内霎时空出一大半,留下两夫妇和陌生的老师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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