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布罩,问:“你想听什么?” 庄清河也走了过去,帮他撑起钢琴顶盖,然后斜靠在琴边微微歪头,轻声说:“秋日私语。” 商珉弦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键上,摁下第一个音。 指法熟练,毫无情感。 钢琴曲的情感要靠变化来呈现,用高低、强弱、长短、速度的变化来表达情绪。就像人说话时的语气,不同重音表达不同情感。 注入情感的前提,是要有情感。技术层面往上一级是主观层面,所谓动念合一,就是用所行表达所想。 可是商珉弦弹琴和他说话一样,严谨、平静,没有波澜。 音符如水一般流淌出来,是动的,却也是死的。 庄清河当年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听到里面隐含的那些轻语、呵护、柔情,还有纯然的视线,美好的祈愿。 都没有了。 空气中是初秋时分清爽的凉意,阳光游进屋内,金黄澄净。 庄清河的轮廓被金光描绘得滚烫且耀眼,在地上拖出来的长影却是又黑又凉。 没有感情啊,商珉弦。 一曲结束,庄清河什么都没说。 商珉弦似乎从庄清河眼里看到了失望。是嫌自己弹得不好? 不过他当初学钢琴也只是因为商辰要求,可能是认为他需要一种能匹配身份的技艺吧。 和绅士的礼帽一样。 秋日明灿的阳光在屋内游走,那么静谧。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还是无法把他和安安合而为一。 这不是他的安安。 商珉弦起身,突然就不知道眼下该干什么了,想了想,他说:“故地重游,我带你转转?” 庄清河回神,看了眼他,说:“好啊。” 商珉弦带他去了二楼的小会客厅,庄清河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会客厅里完全保持着他上次离开时的原貌。意思是说,当他还是安安时,离开那天的原貌。 时间过去了两年,他们那天喝酒的那张靠窗的桌子上满是灰尘。桌布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的酒液也早已不复当时的鲜艳,而是变成一种深棕色。流到地上的酒液也干涸了,又粘了灰,脏兮兮得发黑。 屋子里其他地方倒是干净整洁,收拾得很符合商珉弦的标准。 只有这个角落,看得出时隔两年都没被人动过,庄清河甚至看到了桌子上团成絮一般的蛛丝。 佣人每天都会给屋子里各个房间更换鲜花,而这张桌子上的鲜花早已干枯,甚至花瓣破碎。 花朵枯萎地垂着,像死人的头颅 以靠墙的桌子为中心,地面上呈半圆弧划分出一个区域,这个区域和会客厅的其他地方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仿佛罩了一层结界。 那种割裂并不是刻意划出来的,而是经年积灰,时光和灰尘共同画出的一条线,干净和脏污泾渭分明。 商珉弦竟然保留了这个场景,整整两年。 庄清河有些后背发凉,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又想起邓昆当时打听到的,说商珉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真的疯了?因为安安? 这时商珉弦在他背后出声:“这是你当年离开时没喝完的酒。” 庄清河僵了僵,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很平静。 两人在这个诡异的小桌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古怪。 庄清河缓缓开口:“商珉弦,我这几天听说了一点你的事。” 他转头,视线一直停在商珉弦脸上,问:“我听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真的吗?” 商珉弦听到他提小时候,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了他两秒:“听说?” 庄清河没说话。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商珉弦表情平静 没有拆穿他,说:“其实是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生了场病,发高烧,好了之后,把以前的事几乎都忘记了。” 庄清河闻言一愣,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 商珉弦想起了赵言卿说的那些话,问:“我小时候也欺负过你?” 庄清河目光沉沉,看着他不说话。 不过商珉弦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说:“不可能。” 庄清河张了张嘴,然后笑了,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商珉弦顿了顿,才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庄清河说不上是什么表情,问:“不是不记得吗?怎么还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商珉弦:“我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叹息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渐弱。 他拿一个失忆的人没办法,张了张嘴:“商珉弦,我真没想过把事情弄成这样。”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在再次看向那个布满灰尘的小桌子,说:“商珉弦,我跟你道歉。” 商珉弦又带他去了安安的那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也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貌,不过倒是收拾干净了。 庄清河看着那张自己睡过几个月的小床,坐上去拍了拍,说:“我那时候在这屋睡觉,窗外老是有鸟叫,吵得很。” 商珉弦说:“你喂小鸟。” “嗯。”庄清河起身走到窗边,看到窗台外面的小碗还在,里面依然放着栗米。他笑了,说:“你还接着喂呢?” 商珉弦没说话。 你说鸟吵,可是你喂小鸟。你以前看起来很喜欢我,可其实是在骗我。 庄清河,你总骗人。 庄清河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我的小恐龙呢?”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埋了。” “什么?”庄清河以为他的意思是埋起来扔掉了,很不乐意地皱着眉毛,说:“为什么要埋了,我睡了一年多才把它睡软的。” 商珉弦一言不发拽着庄清河,往大门口走。 庄清河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攥着的手,乖乖地跟着。到车库上了车,商珉弦设置好导航目的地,他让庄清河开车,两人来到了郊外的静山墓园。 进了墓园,商珉弦还是拽着他的手,轻车熟路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郊外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些凉意。庄清河被他拉着穿过森森直立的墓碑,终于忍不住了,问:“商珉弦,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是打算直接把我埋了吧?” 商珉弦不说话。 庄清河还在叨叨:“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绝啊?” “你打算活埋啊?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时商珉弦拽着他来到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指着那墓碑,对庄清河说:“你的墓。” ---- 商珉弦怎么说都还是一个霸总的,反手就送一套不动产。
第21章 天上的月亮 别惊动我爱的人,等他自己情愿。 ——《圣经》 神他妈“你的墓”。 庄清河听了这话,又惊又懵。他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商珉弦,又看了看墓碑。 然后走过去,插着兜蹲下来看墓碑上的字,写的是安安的名字,上面还有一张照片。 哦,不是照片。是一副画得很传神的肖像,赫然就是自己的脸。 庄清河背后爬上一股恶寒,他站起来想骂人,结果一看到商珉弦的表情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的眼神很悲,悲伤哀痛到让人失语。他指着墓碑后面,说:“你的小恐龙就在下面。你想要的话,我找人给你挖出来。” “不不不。”庄清河打了个冷颤,连声拒绝。 自己看到自己的墓已经够诡异的了,可不能再自己刨自己的坟。 可是很快他又觉得,他活的好好的,这个墓立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对商珉弦说:“这个…” 商珉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要留着。” “……”庄清河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说:“你留它干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你给我在这立个墓碑,还贴了我的像,你不觉得这很…” 很什么?庄清河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想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情景。 商珉弦声音哀伤,说:“跟你无关,这里面埋葬的是我死去的爱情。” “……” 好,很好,非常棒。 那要不要给你弹奏一首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啊? 庄清河没说出口,他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唱起来。这场景已经够诡异了,他不想再添笑料了。 秋夜凄凉的风在两人周身环绕,月亮幽幽的银光照着这片地方,四周墓碑邻立,满是密密匝匝的亡者之名。 庄清河看着自己的墓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竟忽生一种死有所葬的归属感。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墓碑前还放了供果,一碟新鲜的桃子,还有一碟……开心果。 他怔愣了一下,又想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忌日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上坟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应该是商珉弦额外掏了钱,让管理员每日换上的。 夜色中的墓园十分安静,庄清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具游魂了,面前的墓碑上还有自己的照片,呃,画像。 不过这画像画得真挺像的,庄清河没忍住又凑上去看了两眼。如果这画像不是贴在墓碑上,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他还是很喜欢的。 “画挺好…哈哈…”庄清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份寂静的诡异。 然后他就觉得更诡异了。 自己夸自己墓碑上的画像画得好,无异于鬼魂飘出来吃自己供品说味道还不错。 “我自己画的。”商珉弦用指尖摸了摸照片,又拿出手帕,把照片上细细的灰尘擦干净。 “哟,你还会画画?”庄清河有点惊讶,但还是夸奖肯定道:“真的画得不错,看着特别传神,形神具备。” “我以前不会画,但是立碑的时候发现手上一张安安的照片都没有,就去学了画画。” 商珉弦擦完站了起来,把手帕折起来放回口袋里,仿佛落在安安脸上的灰尘都值得珍藏。 “我学了半年,又画了半年,才画出这么一张满意的。” 庄清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打哈哈道:“真挺不容易的,哈哈。主要是都过了一年了,你还能记这么清。” 商珉弦转头看着他,说:“因为我那一年几乎每晚都梦到。” “啊?” 商珉弦又扭头去看墓碑,说:“我觉得是我怕自己忘了,所以每晚都梦到安安。直到我画出来之后,梦到得就少了。” “……” 商珉弦看着墓碑上的画像,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切,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他。 于是庄清河张了张嘴,说了句:“节哀,人死不能复…”
144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