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对他的死保持沉默。 我知道,这一世,我都不会再遇到他了。 最后的最后,我战死,国灭亡。 —— 第三世,我是一棵树。 长于一户富贵人家的庭院。 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树,只是从枝繁叶茂满目苍翠,到冬日里枯败肃杀。我知道的是,这一次,我不会开花罢了。 不会开花,便没了念想。 年复一年的轮回,当真无趣。 而且树这玩意儿……寿命长得很。我都熬死好几代主人了,眼看着这户人家从人口兴旺到破产衰败,迫不得已变卖家产,我心里也是无限感慨。 府中无人,我自寂寥。 想来靖文是草木化神,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在偌大的天地,浩瀚的宇宙中,适应着寂寞,忍受着寂寞。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迎来了新的主人。 他的样貌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在诛仙台前我还了他一剑时,那般年轻俊美。 我看着他四处考察这座房子,表情认真的我都想笑,难不成他还真打算在人间定居了不成? 靖文站在我这棵树的前面,接过了地契和房契,干脆利落地付了钱。 这让我有些意外。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像凡人一样收拾家里,购置器具,还雇佣了两位管家仆人,来帮忙打点家里。 在我这里可以望进靖文卧室里的窗,他换上柔软干净的被褥,靠窗的书桌放上了笔墨纸砚。 我的身前,也就是树下摆上了茶桌和蒲团,桌上有茶有酒有点心。 靖文甚至还用一袋盐在邻居那聘来一只小橘猫。 小橘猫的捕鼠能力不错,活泼可爱,整日上蹿下跳。 这里虽不像以前那样热闹,但终于有了些烟火气息。 靖文经常外出,在家的时候,喜欢坐在我身前的茶桌上喝喝茶,偶尔还会喝点酒。 原来靖文的酒量那么差,怪不得在天界时总说自己不会喝酒。 他醉了的时候,会问:“你到底在哪?” 我有些惊讶,又不敢承认,这么多年靖文流浪人世间竟还在找我。 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因为我怕又一次只是我自作多情。 树的一生太过漫长,深深扎根于此,所见所闻只有脚下这一片土地,绝大多数我都在发呆,在天上的时候我追忆人间,在人间的时候我回想天上。 想起与靖文的过往,如今只是笑笑,叹一句,当时真是太年轻。 动心的感觉,鲜活而又美妙,死心之时亦然。 现在的我,如一棵真正的树那样,平静而又死寂,很难再起波澜。 院里偶尔还会有别的客人,大多是些天兵天将前来请靖文重回天庭,只是靖文全都拒绝了。除此之外,来的最多的当属那两位上神。 三上神在这破败小院齐聚一堂,当真让这寒舍蓬荜生辉。 上神说:“你为了厉长渊和帝君闹翻不值得。” 靖文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上神说:“你徘徊人世间那么多年,宇宙生灵万万千千,有些人丢了就是丢了,你不可能再找他的。” 靖文说:“我会的。” 橘猫大抵以至中年,不再好动,圆滚滚的一团窝在靖文的怀里,靖文仰头看着我茂密的枝叶,眼神迷茫,他却仍坚定不移地喃喃着:“我会找到他的。” 上神说:“你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不要说你想和他在一起长相思守做一对凡人夫妻,那可真是笑话。” 靖文面带疑惑地看着他表情像是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 他说:“我只是想跟他道个歉。” “这件事,不死不休,我会穷尽毕生来寻找他,好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上神说:“靖文,你没有错。” 靖文说:“是我辜负了他。” 作为当事人的我沉默地看着他们结束对话,看着靖文送别两位上神。 再后来,又有天兵下凡,这次他带来一个重磅的消息,天上发生内乱,飞升神系与原生神系矛盾激化,大战一触即发,帝君派他下凡前来邀请靖文回去助他一臂之力。 靖文说:“两大神系矛盾根存已久,根本无从调解。飞升神系大多像长渊君那样性格鲜明,有爱有恨,要他们恪守枯燥乏味的天条天规,本就不合适。” “飞升神系靠人间信仰存续,随着时间推移灵力低微慢慢归于虚无,而原生神系占尽天时地利的宝贵资源,飞升神系怎会甘心。” “帝君和其他仙君若仍固执己见,我虽是原生神系一员,恕我爱莫能助。” 靖文把天上的事情通通置身事外了。 这一世,从聘猫来,到猫死去,他在我身边呆了十几年。 他将橘猫安葬在我的树下,之后变卖家产,收拾行装,离开了这里。 我知道,如果他再在这里待下去,让旁人发现他的不会变老,将会是一件麻烦事。 院子再次归于寂静。 不久后,我随院子被倒卖给了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公子想要棵漂亮的红枫树,于是便派人将我伐了。 —— 第四世,我是一只飞鸟。 可以自由的翱翔于人世间。 我有一双翅膀,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这一世,我下定决心想去找找他,去感受一下这些年来他的感受。 如果找到了,我就告诉他,我原谅你了,从此终止寻找,过你的人生吧。 找人真的很难…… 我找不到他。 直到某年快要入冬了,我在南下迁徙的路上遇见了他,他正往北飞。 我想用灵识叫住他的,他却没有半点反应,置若罔闻似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看了眼南下的队伍,咬牙跟着他往北飞。 我没追上他,也没能找到他。 最后冻死在了北方的街头。 —— 接下来的生生世世里,运气好的话,我们能见一面,运气不好的话,那这一世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都在这人世间流浪,而且永远没有归宿。 不知道是哪一世,我轮回成了山间野猫,有幸碰到他,便一直尾随着他,喵喵直叫想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你眼前,不要再找下去了。 靖文皱着眉头看着我,想了半天从包袱里掏出半块干粮掰给我,“你是饿了吗,小猫?” 那刻起,我才发现,他的灵力几近枯竭,跟以前相比简直天上地下,是他“听不见”了。 究竟是为什么,我思来想去是不是跟之前那场天界内乱有关。 他将干粮递到我面前,见我不吃,还掰碎了放在掌心,“你有没有见过他呢,如果见到了,麻烦帮我转告他,我很想他。” 他见我不吃,想来是猜错了意思,便自己安静吃完,拍拍尘土准备继续行路。 靖文的旅途还未结束。 他还要继续找下去。 见面不相识,想来这是不是帝君对我们不听话的诅咒,简直……太恶毒了。 我跟着他,伴着他,听他说话,听他对所有生灵自言自语…… “我很想他。” 这一世直到我死去,也没能阻止他继续寻找。 我看着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对我的执念有多么深…… 深到这像是一种无穷无尽的酷刑。 比万箭穿心要疼。 比当初庆功宴上他刺我一剑还要疼。 ----
第10章 流浪神明10 我们找寻千年,也流浪了千年。 工业革命后,社会发展迅速,科学代替信仰扎根在人类的灵魂深处。 所谓神明似乎已经绝迹。 打神鞭留下的烙印对我约束也越来越淡,终于,在这一世,我轮回成人。 我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父母恩爱,家庭幸福,生活无忧无虑,我虽带着千年的记忆,但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要找靖文这件事。 现代科技发达,找人的方式很多,我攒下所有零用钱和压岁钱用作找人基金,在网络上找到一个口述画像师,根据我的描述画出靖文的画像。 然后编造故事,通过各个地方网络发布寻人启事。 在我十五岁年,我获得了有关他的消息。 他正在南方的小城当高中的历史老师,有趣是他的名字,他仍叫靖文,只是姓氏特别。 可能是随了我的姓,如今他叫厉靖文。 当得到消息时,我心狂喜,千年的流浪终于要结束了,甚至想立刻说服我的父母定机票飞到南方小城去找他。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与他相认结束寻找之后呢? 他究竟是为什么一直在找我? 难道只是为了一句“对不起”? 对于那一剑,我早已释怀,我对靖文更多是纠缠千年,沉淀下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想看靖文的态度,于是心生一计。 我谎称去同学家补课顺便借住一晚,实际请了两天假飞去了靖文的城市。 我在他所在的学校门口等着,从早到晚,我不想再次错过了。 我看着门口卖糖葫芦的小推车发呆,红彤彤的山楂裹上一层透明的糖衣,在路灯底下煞是好看。 就在我发呆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回头看去,正对上靖文错愕的眼睛。他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脚下是散落一地的书籍。 我忍不住笑意。 无需说明来意,我只需装作没有千年记忆,会来这个城市是因为探亲,会在此地是因为路过。 我任由靖文拉着问东问西。 我一概笑着回答他。 一个偏内向的社恐,拿出了当年死黏着我的不要脸精神,说对我一见如故,想请我吃顿饭,要不是我与他相识千年,定会以为他是什么恋/童/癖。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餐厅,选择了靠窗的位置。 点完餐过后,看着对方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便再难移开视线。 刚入春,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袖衬衫,短发的靖文看起来干净利落。 靖文像个怪/叔/叔一样问了我很多私人问题,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一一答复。 我告诉他,我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那里四季分明,舒适宜人,今年夏天要中考,我的志愿高中是林城一中,我家住在…… 我想跟他交换企鹅号。 靖文看着我手中的大屏智能手机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按键款的小灵通问我:“企鹅号是什么?” 啊……果然不出所料。 我们“一见如故”,在餐厅聊到了很晚,我确实有所隐瞒,意外的是,靖文也是如此,不善说谎的他羞红了脸,同样装作初次相识的样子。 所以,我并没有等来那句欠了千年的“对不起”。 ———— 那年秋天,我如愿升上了林城一中。
30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