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贩子会去注意被拆过的灯泡,但之后入住的人会发现灯泡不亮,而去找人维修。而彤彤这一路来不知道已经这样做了多少次,她在里面放上了求助信息,和她留意的每一个地点。 易开春目瞪口呆。同样僵住的还有彤彤。他们是趁人贩子交班的时候进行这些秘密活动的,那时他们不会马上来注意这边,可还是被发现了。 彤彤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细细叫了一声爸爸。 她曾经注意到,这个称呼会让眼前这个男人高兴又悲伤。 易开春的手顿在半空。短短的一瞬,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纠缠。 也许已经有人发现了彤彤留下的信息,甚至警察已经开始追踪他们,只等一网打破。那样他就完了——他出外经商的谎言会被戳破,小芸的医药费也会就此夭折,小芸会没命! 不,也许还没有人发现彤彤留下的信息,也许彤彤这还是第一次报信就被他抓住,只要掐在摇篮里…… 可是,小芸真的需要这样的性命吗? 小芸会接受由其他女孩的命换来的命吗? 小芸会因此而感激他,感激他践踏人伦道德底线而换来的生命? 不止是一个彤彤,以后他将要运输的,将要拆散的,还可能是三个,四个,无数个彤彤,他要收割他们的生命,青春,人生,然后用他们血肉献祭而来的果实,血淋淋地捧到他无辜天真的女儿面前…… 他的小芸如果得知真相,还能心安理得,好好活下去吗? 她会有一个拐卖人口的父亲,一个杀人犯父亲,一个使她蒙上污点、终生只能活在愧疚中的父亲! 而彤彤,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她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却只能死在他们这种恶人手里,葬送她本来可以和和美美的前程? 她仍然在喊他“爸爸”。 这个他本不配担当的称呼。 彤彤紧张得连腿都软了下来。 因为易开春的神色一变再变,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眶睁得血红。 在她看来,对面这个人贩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件事揭穿,甚至可能立刻做出一些可怕的行为。她开始抖,却不是出于自身的害怕,而是她脚下的孩子们因为害怕齐齐发起抖来,有人甚至没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易开春终于开口了。他们只是察觉到这个动作,就感觉两眼一黑。 然而他们听到的却是:“睡觉就睡觉,说什么悄悄话?” 随后他把动作放轻,门重新拉了回去。一切归于寂静,孩子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易开春跌跌撞撞,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以防有一丝哭声泄露出去。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代替了泪水流淌。 他无声恸哭。 阿尔为这段情节的配乐,选用了舒伯特的《魔王》叙事曲唱段。 ——是谁在黑夜和风中奔逃? 是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孩子。 他把孩子抱在他的怀里, 搂紧他,让他保持暖意。 ——宝贝,为什么藏起你的脸? ——爸爸,你看没看到那个魔王? 魔王戴着王冠,拖着长袍! ——宝贝,那是一团雾。 【来,跟我走吧,可爱的孩子】 【我来和你做有趣的游戏】 【随我去海边,那里有五色的花开放】 【我的母亲为你准备金线织就的衣裳】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听见? 魔王正对我许下诺言? ——不要出声,宝贝,你要安静。 那是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聪明的孩子,你可要随我同行?】 【我的女儿们会殷勤将你逢迎!】 【她们每个晚上在花园跳舞】 【跳啊,唱啊,摇晃你使你不得苏醒】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看见? 魔王的女儿们正站在暗处? ——宝贝,宝贝,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几株灰色的杨树。 【啊,我爱慕你,喜欢你那美好的脸蛋】 【你如果不愿意,就用武力使你就范!】 ——爸爸!爸爸!他现在要来抓我了! ——魔王抓得我痛苦难忍! “砰”的一声,音乐将会伴随这个动作戛然而止。易开春狠狠将脑袋撞在粗壮的大树上,身子软塌塌地滑跪下来,血与泪一同砸落在深红色的土壤中。 的确有人留意到了彤彤留下的信息,即便她书写潦草,甚至还有错别字。可警方还是依据这些单薄的线索摸了过来,形成埋伏圈。 交易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而易开春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竟然先一步察觉到了有便衣的存在。他木着脸,如同往常一样,对着刘二点头哈腰,唯命是从。等到入了夜,买家们进入交易地点,去往孩子们所在的地方,打开门验货时—— 滋啦滋啦。 电流的声音闪过,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昏暗! “彤彤,快跑!” 嘶哑的男人大喊,所有的孩子宛如跑道上的选手听到了起跑令,卯足了力气向门外冲去。 《魔王》的变奏升调,紧张急促的旋律中,孩子们奔向了自由的门扉。 恶人们自然要去阻拦,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横撞过来,冲得四分五裂、人仰马翻。 刘二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易开春,艹你妈的”。 他顾不上那些逃跑的小孩了,一想到是这小子坏了好事,就怒从中来,费了吃奶的力气去揍人。可惜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是谁在打谁,一片混战。 一直盯梢的便衣们抓紧时机鱼贯而入,三五下就把在场所有人制服。 易开春的头被砸出了血,两手后剪,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西南边陲闷热不堪,他只穿了件薄透的灰色背心。它遮挡不住什么,湿哒哒地粘着肌肤。假如此时有一盏明灯,就能暴露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一个便衣拄着手电筒,看他想起身,走过来猛地把他的头按在地上,低声骂了几句。 刘二也在骂他,用方言,骂得极为难听。 易开春的脸贴着满是灰尘的地面,脑袋里嗡嗡的,身上没有一处不痛。他咧开了嘴角,像是想哭,又像是要笑。 四周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没有声音,只是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事到如今,该说点什么好呢? 至少这些孩子们得救了。 故事的最后,自然是依法量刑。刽子手们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易开春,他参与过好几桩拐卖案件,即便可以将功补过,也还是避不开牢狱之灾。 进拘留所之前,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组镜头。 住院部的一楼,小芸坐在病床上,认真地画画。她因长期做化疗而浮肿的小胳膊不敢持续用力,所以只能涂出一层浅浅的颜色。 负责照顾她的护士来为她送药,看见她的绘画本,笑着问她这是在画什么。 小芸指着白纸中央小小的树苗,说:“这是我!” 又指着旁边大大小小的花朵们:“这些都是护士姐姐!姐姐们是我的朋友,每天陪我玩耍。” “那上面这些黄色的线条呢?”护士又问。 “是爸爸!”小芸自豪地说。 “爸爸就像是太阳,照在小小的我身上,所以我才能长大。就算爸爸不在这里,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想办法陪着我。只要有爸爸,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忽然顿住了,似乎有所感应,向窗外看去:“爸爸?” 可窗户外头什么都没有。 除了铺满一扇窗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戏中戏!小邹的巅峰角色! 啊!! 颁奖!明天就颁奖!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问:此时小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请问小玉京你有什么头绪吗? 琼::) 以及,我之前写《风的耳朵》的时候,在里面用了舒伯特的魔王,当时是想表现出紧促感,不过写到这里发现才更适用,所以挪到这里了。前面那段会改掉。 魔王这个曲子讲的是一个父亲骑马带着病重的孩子回家,在路上孩子说自己见到了魔王,父亲一边安慰他一边拼命往家赶,但等他到家时,才发现孩子已经在自己怀里断气了。结合剧情食用一下。 (不瞒你们说,翻译魔王这段歌词填进去的时候,我自己哭了一次,泪点奇低的一些人)
第74章 day74 74 白光渐渐消失,屏幕转向灰暗。 这是电影《开春》的导剪版本,林琼再一次见证从文字到画面的转变,抬手抹了抹眼角,发出感叹:“这特么不是公益片吗?” 跟着他一起看的尹思明扯出最后一张纸巾,狠狠擤鼻涕,把纸坨坨摔进垃圾桶:“有没有这么苦逼的公益片啊?!” 林琼:“我真不敢相信这是阿尔拍的片子。” 尹思明继续抽噎:“我也不敢信。” 阿尔:“这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邹彦生笑道:“您好像只是负责接生?” 拍摄一结束,男主演和导演的“冲突”又明显起来。林琼觉得他们挺幼稚的,发出警告:“现在还算是工作时间!” 两个人于是和平熄火。 “正式剪辑我会删除一些冗余的部分,”阿尔说,“在此之前,你们认为有哪些不足之处?” 说实话,林琼觉得成片相当接近完美。 他自认只是写了一个简单的故事,阿尔却用高级的叙事视角把剧本的优势最大化,给电影增添了风味和高度。 当然,讲故事的能力固然重要,最点睛的还是邹彦生深入灵魂的表演。 林琼切身体会到了,演员,编剧和导演高度契合的滋味。这让电影的完成度无可挑剔,林琼作为故事的创作者,在看完整部电影后,依然觉得惊艳和回味。 邹彦生的表现太好了。 电影里有大量缺少台词,纯看演员表现力的片段。就如林琼所期盼的那样,邹彦生真正用上了他的眼睛。 即使不说话,仅仅从眼神就能判断出他的情绪变化。阿尔也格外喜欢拍他的眼睛,最开始充满冲劲和希望的,被打击到谷底时陷入绝望的,挣扎的,求救的…… 易开春那些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竟然都从他的眼神里透了出来,牢牢牵住人的心神。 纵使他犯了错,入了歧路,观众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本质。 阴云密布,生长在荒芜之地的野草,却始终朝着寻找阳光的方向。 “都很好,”一向心狠嘴毒的林琼竟然说,“都很好,我找不出挑剔的角度。” 在他身后的邹彦生轻轻牵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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