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怔怔地看向陈北劲。 陈北劲抬着长腿,一个大迈步就抱着枕头跨上他床,盘腿坐在常睡的那一侧,看了眼床尾边上画架那幅格外逼真的肖像画,眉梢轻挑一下,再将漫不经心的目光移到画架前的他脸上。
沈致亭突然就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画我?”
“我……不太喜欢画石膏。”漫长时间的独坐,脸颚骨僵住了似的,让他连说话都有些迟钝。
“别画了,连张对比照片儿都没有,待会儿困了把我脖子画歪了怎么办?”陈北劲没心没肺的一笑,抬手拍了拍床,招呼着他上去:“上来玩会儿啊,然后咱们睡觉。”
“画你,”他慢吞吞道:“还用得着对比照片儿么。”
“什么?”陈北劲闻声,蹭蹭蹭朝他爬过来,探着脖子凑近他,一双炯炯大眼眨的晶亮,问:“叽叽咕咕说啥呢?又骂我呢?”
“没什么。”他说。 男孩近在咫尺的脸俊艳生光,他头脑突然澄明精神起来,然后猛地一把反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狠狠薅了两下陈北劲乱蓬蓬的头发。
“怎么,”怀里的脑袋瓜笑问:“不画了?”
“不画了,”他也笑,“不重要了。” ----
第18章 风掠北阳 18
下一张照片就是那几瓶红酒了。
沈致亭没留意红酒,只是注意到陈北劲开的车不是常开的Jeep越野,而是辆布加迪。不符合陈北劲的喜好,倒跟那位李学长的气质格外相搭。 贵族典雅,人中之龙,连一只拿筷子的手姿态都这么端稳,想来,这人的外在形貌也差不到哪儿去。
一边略感扫兴的清理着聊天记录,一边想着,刚才那张照片桌沿旁的虚影里,好像还有半截左手。 左手无名指并未佩戴戒指。
沈致亭放下手机,搓了把脸,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一个刚满三十的男人没有佩戴婚戒而郁闷。
“来,亭哥,咱俩的好了,我都点的外带哈。”助理拿了两人的咖啡,推一杯给他。
沈致亭“嗯”了声,插上吸管浅尝一口,转脸看向门外。
几分钟后,远处又一辆出租拐近,车还没停稳,几个穿着略紧西装的小伙子就着急忙慌地从车上下来,四下张望几秒,老远看见他们坐在里面,扎着堆一路小跑过来。
是三个面熟的脸孔,沈致亭心想应该就是人力部门的员工。
沈致亭站起身,和小助理拿着咖啡朝三个人迎上去,笑道:“不着急,还有小二十分钟,咱们先暖和会儿吧。”
三个人笑着点点头,道谢过后接过杯子,五个人挑了个临窗的长桌坐下。
三人之中,有个比沈致亭年龄还有稍大两岁的,姓刘,公司人就都喊他大刘。
大刘坐在沈致亭对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他是最初负责去接洽的人,跟沈致亭说擎荣总部的员工不单只是员工,有部分人还是和擎荣老板有合作关系、在外面自己开公司的小老板。人家自己内部互惠互利,对外虽称上下一体,但做老板多少都带点儿老板味儿,眼看着快中午了,对方待会儿要是要请吃饭,他们这波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寻常酒桌就算了,”大刘双手捧着杯子,说:“他们这种搞娱乐的,摆的那阵仗有点儿吓人,我去过一回就怕了。”
“嗯,”沈致亭点点头,“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又不是什么大项目,用不着吃饭喝酒,他们就算提也只是客套,随便找个借口推了就行。”
“诶,”旁边一个人笑着打趣:“你们可别听大刘嘴上说的好听,肯定是上回回家挨女朋友骂了,不知道跪了几天搓衣板才跪出这种觉悟!”
大刘胳膊撞他一下,笑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我女朋友对我好着呢”,转头跟沈致亭笑说:“我上回来这边谈合作,他们这边的负责人姓王,非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拉着我跟着他们去私人会|所。那是前两个月的事儿了吧?他们大老板也在,还有另外一个老板,据说是叫什么陈总。”
“陈北劲,盛铭副总,”沈致亭低头拿管儿搅着杯底咖啡,淡淡道:“他是投资方。”
“呃……好像是吧,那个我不太看财经频道。”大刘憨笑几声,接着不无艳羡道:“有一说一啊,要么人家两位是做老板的呢!那模样,那气场,啧啧啧,年轻多金,还帅的一批。人家俩大老板在沙发上聊天,自在得很,美女在怀,喝酒都不用自己倒,我们这些人就在角落里瞎唱瞎聊,眼瞅他们桌上七八杯倒满了的酒,好几万不要钱似的,说泼就泼了,我都馋死了也不敢伸手拿。就这,憋屈到半夜困得不行,老板没叫停,大家谁也不敢走,直到那个陈总先走了,我们才终于散了。”
“哈哈哈哈,”大刘旁边那人笑:“看来带你去玩的主管也说不上话儿啊!”
“可算了吧!”大刘摆摆手,说:“打工的就是打工的,主管就不是打工的了?哪里配跟人家那种大老板相提并论?”
说完,桌上忽然集体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余光移向沈致亭,见沈致亭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喝着咖啡,所有人又格外默契地集体低下头装透明。
大刘年龄虽然摆在哪儿,职位却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干人情世故这行的老手,见突然冷了场,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两人虽然在公司不常打照面,但他知道沈致亭是个脾性好容易说话的,便憨笑着挠了挠头,道:“沈总,我——”
“我比你小,”沈致亭打断他,抬头一笑:“就别叫这个总那个总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众人脊背登时一凉,不知道这位沈总监这算是生气还是不在意。如果生气,实在是不符合他在公司展现出的温良脾性,如果不在意,又怎么打断大刘的话?
大刘也有点儿懵,他寻思着刚才那话也并不是针对沈致亭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沈致亭没道理听不出来啊,还是说,他哪个字眼儿刺激到对方了?
试探打量着对面,对面人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正慢悠悠地将杯边的碎纸屑扔进没喝完的纸杯中。
大刘咽了下口水,对方越是风轻云淡,他心里就越是紧张。
待了差不多半分钟,沈致亭平淡的脸上才绽出几分笑意,他看了眼大刘,道:“怎么了,我听不惯人家这么叫我不是一天两天了,随口一提而已,怎么还盯上我了?”
“帅哥谁不愿多看两眼啊,真的是!”大刘哈哈哈笑着挥挥手,立刻顺着台阶下,又连忙说:“这不是我刚才说太嗨了,嘴上没个把儿门的嘛!”
“不是一类人,本来就配不上,有什么说不得的。”沈致亭端着杯子站起身,笑容随和:“我私下还总是跟朋友吐槽自己就是个当牛做马捡破烂的呢,不信你问小赵,”转头朝小助理抬抬下巴,笑:“来的路上,你是不是听见了?”
小助理之前从来没见过沈致亭冷脸,刚才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一听这话连忙狂点头,非常有眼色的开启暖场模式。 一伙儿接连起身往外走,大刘几个跟在沈致亭身后,一边排队扔着垃圾,一边听着小助理跟他们几个叭叭刚才沈致亭在车里跟朋友开玩笑那事儿。 大刘几个本来就没多想,一听小助理这话也就彻底放了心,气氛一缓,眼瞅着约定时间快到了,一帮人也就将刚才的事儿抛在脑后。大刘联系上那个姓王的主管,对方一开口就是出去吃饭聊,大刘跟沈致亭对视一眼,等人客套完就婉言推辞了。
“那行吧,”对方说:“那你们上九层,907。”
一行人进了电梯,小赵按电梯键,大刘提醒众人要不要先去个去趟卫生间,因为王总办公室里有张大茶桌,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给他们煮上茶了。
“好,”小助理点头,低头发着微信,随口道:“正好也能在楼道转转。”
“呃……”大刘旁一个人尴尬地举了下手,说:“家人们,我有点儿想解决个大的。”
大刘和另一个人嫌弃的“咦”了一声。
沈致亭回头看他们一眼,说:“不着急,如果等电梯的话也要五六分钟,晚一会儿没关系,你们先去卫生间吧。”
“嗯?”助理抬头问:“那你去哪儿?”
“我抽根儿烟。”
“哦。”她见过他在办公室阳台上吸烟。
大刘几个人倒是很惊诧,问了句“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抽烟啊?”
沈致亭扯扯嘴角,算作回应。
等电梯门开,急着上厕所的那个,拽着大刘首当其冲往卫生间方向,沈致亭则拐了一个方向。
“这就走了?”助理冲他招呼一声,问:“你知道吸烟室在哪儿吗?不问下大刘?”
沈致亭头也没回,伸手朝身后斜指了下,助理一看,原来是电梯门口正对的内部地形图。
助理悻悻地嘀咕了句视力还怪好的。
沈致亭听到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某个带着银丝框眼镜的人坐在书架桌前敲电脑的专注模样。
那场景其实很少见,大部分家里的陈北劲是非常生活化的,饿了会乱翻冰箱,烦了就跟小孩儿似的乱发脾气,累了就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胡乱拨个台看足球,困了就会变得毛茸茸的,柔软又温顺,将自己窝成一团,靠在一个名为“沈致亭”的枕头上……
毕竟才二十岁出头,少年气还未完全褪去。在家里,那人说话不用斟字酌句,不用考虑社交仪态,不用显得多么老练沉稳,一进家门,那人就会自动转化为神经质青年,胡言乱语也不用担心被媒体抠字眼儿。
就像那人自己说的,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平等的。
拐过两个转角,推开吸烟室的门,空旷的房间余留着呛人的烟味儿,沈致亭临时靠在门口墙边,低头燃上自己的那一支。 猛吸一口,炽红烟头霎间烧掉四分之一,成型的灰色长条在空气中卷曲寂灭,糟心的情绪随之和缓下来。 弹指磕了下烟灰,想起刚才大刘那句不能相提并论,沈致亭自嘲般笑笑,可去他妈的平等吧。跟资本家平等?他手里拿的早就不是小学生的课本了。
待了会儿,烟抽得差不多了,沈致亭掐灭最后小半截,拧门就要出去。 不料拧着门动了动,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接着外头便倚靠上来个人,将沈致堵在了里面。沈致亭礼貌性轻敲了下门,说了句“麻烦让一下”,外面人完全听不见,紧跟着响起一个完全碾压过他声音的、嚣张至极的男声,骂了声“艹”,听起来是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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