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拿着托盘站在一边,瞧着这副格外赏心悦目的场景,两眼弯弯的抿嘴笑着。
陈北劲察觉她笑意,抬头朝她笑笑:“阿姨今天心情很好啊。”
“因为见到你们俩了啊,”沈母笑道:“小北最近挺忙吗,我看着你瘦了不少啊。”
“前阵子忙,”陈北劲说:“接下来小半月会轻松点儿。”
“要注意吃饭啊,一日三餐都要吃,”沈母嘱咐道:“致亭说你经常出差,昼夜倒替除了工作就是睡觉,这可不行,熬夜也要给自己加顿宵夜,不饿没胃口,吃清淡点儿也得吃,知道吗?”
陈北劲认真点点头:“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厨房传来咕噜咕噜的动静,沈母惊呼一声“我的锅!”,赶紧趿拉着棉拖小碎步跑过去看锅,沈致亭随口问了句今天都是什么馅儿的,沈母回了句“虾仁玉米、三鲜馅儿,还有茴香鸡蛋,都是我爱吃的!”引得客厅里两个人一阵笑。
沈致亭陈北劲都不挑食,家庭聚会吃什么,一向都是按照沈母的胃口来。从前家里也是这样,沈母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沈致亭遵循他父亲的标准,不做饭的人不可以挑三拣四,便跟着母亲一起吃,母亲的口味就是自己的口味。
至于陈北劲,从小就有营养师给他配一日三餐,不管好吃不好吃,理念都是营养均衡至上,他幼儿园的时候倒是挑过一阵子食,后来发现,即便他挑食也改变不了什么,饭还是那些饭,该怎么吃还得怎么吃,闹太厉害许景辉还会训斥他,反抗无效后也就是屈服了。 对陈北劲来说,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最爱吃和最讨厌吃的。
不到十分钟出锅,厨房外室的饭桌上一片热气腾腾,摆满了大盘小盘的饺子,沈母站在两人座位中间,说这次还是差不多的老规矩:小盘第一锅,大盘第二锅。青花瓷纹盘装是虾仁玉米馅儿,日式天青陶瓷盘装得是茴香鸡蛋馅儿,水墨波纹盘装得是三鲜馅儿,吃热得吃大盘,吃温的选小盘。
沈致亭和陈北劲边笑边配合,不住点头,沈母转身又端上来冻梨汤,一人盛了一碗,让先喝了梨汤再吃饺子。
“妈,”沈致亭叹道:“你装这么一大碗,等喝完汤都吃不下饭了。”
“我先熬的汤,再不喝就凉了,你俩喝了把壶空出来,我再煮一锅给你们装了带走。”
通着里外室的小门开着,沈母端着空壶回厨房里间忙活,陈北劲低头慢吞吞地喝着汤,不时朝门里看一眼。每次吃饭他都会挑正对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沈母忙碌的身影。
就像电影里演得那样——他梦里才会出现这种场景。
只不过梦里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是沈母,而是许景辉。
这个念头一产生,陈北劲就忍不住想笑。
让许景辉抛下那身价值不菲的职业西装,换上普通居家便装在厨房里给他当保姆做饭,许景辉一边手法娴熟地切菜炒菜,一边扭头笑容慈爱地问他宝贝儿子还想吃什么……
荒谬,实在是荒谬。
“慈爱”这个字眼和许景辉不太搭,他想,“铁血强权”才是许景辉的代名词。
“小北刚才说最近都不忙是吗?”沈母的询问声从里屋传来,“过年后再和致亭来家吃顿饭吧,我放寒假没什么事,天冷也不爱出门,每天在家无聊的很。”
“好——”陈北劲咬着饺子正要应下,桌底,沈致亭用鞋尖儿踢了他一下。
陈北劲扭头看向旁边的沈致亭。 沈致亭低头一声不吭地吃饺子。
进屋后刚和缓的关系,又因这一脚,将两人踹回进楼前在车里的对话。 陈北劲想起沈致亭那句“不合适了”,眉眼间飞扬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嘴里咬了一半的饺子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小北?”沈母从里屋出来,坐在他对面,问着:“有空吗,来不来呀?”
“不了,”陈北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我过两天准备和朋友去北海道度假村泡温泉。”
“哦……”沈母笑笑,观察着他的表情,问着:“那回来之后呢?回来之后有时间吗?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呢。”
“那也不来打扰了,等回来了就该工作了。”
“哦。”沈母点点头表示了解,待了几秒,探寻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问:“那以后也都不来了?”
“以后……”陈北劲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致亭,正准备开口,便见沈致亭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转过脸看向沈母。
沈母面色一凛,直觉不妙。
陈北劲也赶紧跟着放下筷子,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这一刻的沈致亭很有威严。
“妈,”沈致亭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深眸却明显流露出不悦:“我们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谁操心?”她是从一开始就旁观儿子情感路程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儿子有多喜欢陈北劲。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以为两个人修成正果了,没想到,到头来她儿子竟然要主动退缩了? 想起过世的丈夫,沈母心头一阵痛苦,她怎么能接受儿子如今的选择?如果儿子说自己烦腻了,那也就算了,她自然不会多嘴,但显然事情并非如此。
沈母皱皱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妈,”沈致亭平静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这意思是我要再说下去,你就要跟我翻脸了是吗?”
“这是你说的。”
“好啊,”沈母来了脾气,“你不愿听你就出去。”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沈致亭推开椅子,站起身离开。
陈北劲头一次遇见母子俩吵架,尴尬得无所适从,见沈致亭起身,他对沈母讲了声抱歉,也跟着站起身来要走。
“你走,小北吃完饭再走。”
这话一出,刚走到门口的沈致亭和正准备动身的陈北劲同时回头。
“那个……阿姨,”陈北劲指指沈致亭,小声道:“我坐他车来的。”
“没关系,”沈母示威似的看了一眼沈致亭,说:“你打车回家,路费我报销。”
陈北劲一时无措。 他又不是不知道能打车回家,只是现在情形尴尬,他第一次夹在母子两个人做选择,论心的话,他其实更想跟沈致亭一起走。
也是贱得慌,陈北劲在心里咵咵咵一顿猛扇了自己耳光,阿姨显然是站在他这边,帮他出气,他却当着阿姨“对头”的面儿,提出要跟欺负自己的人回家。
“你先吃饭吧,”沈致亭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母亲,望向陈北劲:“不着急,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好。” ----
第11章 风掠北阳 11
雪天黑沉,枯叶凋零。 夜色一如既往的黯淡无光,低温正如自己总是退却的人生一样毫无起色。
车内广播开着法治类节目的在线访谈,字正腔圆的男主持人名不见经传,却总能占据整个晚间黄金时间段,普法案例该是严肃紧张的风格,主持人年轻活泼,不时穿插几句诙谐点评,既显真知灼见,更见专业功底,难怪节目效果这么好。 主持人一定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吧。
心中发出一阵感叹唏嘘,沈致亭阖眼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自己这二十多年,他是不是一帆风顺过头了?不然为什么长大后每次碰到一点儿挫折就习惯掉头退缩? 仗着头脑聪明学东西快,每次一产生放弃的念头,下一秒就底气十足地果断做出放弃的决定,并对此决定的正确性深信不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 从前觉得,一旦做出选择,那就一定会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如果他选错了,下辈子人生就要完蛋了。后来才发现,选择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足够坚定才能让选择成为正确。
那自己呢?自己坚定过吗?
发现自己对法学不感冒,决定选择转专业是这样,自以为目光长远,放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想法也是这样,可最后考研选择的热门新传,读出来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工作说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只能算是维持无聊生命运作的一部分,至于生活—— 如果再失去所爱之人,失去生命中那一缕光,也就只能称得上是“在活着”。
事实上,“在活着”和“已死去”没什么区别。
沈致亭也觉得自己活该被他母亲赶出家门。 母亲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当然知道。 头脑十分理智清楚的知道,正因如此,心底最深处的挣扎才更加令他痛苦。
这痛苦并非来源于暗恋对象对自己无意这件事,而是源于他发现自己成年以后,面对真正渴望之人、真正热爱之事再也做不到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拼尽一切去勇敢追逐的那份可憎的理智。
咚咚咚!
身旁车窗被敲响,沈致亭侧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目光可见范围内,只有一截规整穿着黑色大衣的腰腿部位。
沈致亭关了广播,瞥了眼时间,十点三十七。 惊觉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放下四分之一的车窗,沈致亭问:“吃好了?跟我妈聊什么了,聊这么长时间?”
可能是车窗缝隙开得太小,陈北劲没听见,也就没回话,只是提起手中拎的保温壶,朝沈致亭扬扬下巴,示意他降下窗户接过去。
“又没锁车门,你直接拎去副驾坐进来不就行了么?”
沈致亭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有暖和地方不进来,非愿意站在车外吹冷风敲他窗。
不过还是将车窗放到了最底部。 一阵凛冽的冷风袭面而来,周身温度骤降,沈致亭感觉无数棱角锋利的冰碴子擦过他的脸,他赶忙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保温壶,扭身放在车后座底靠门处,然后迫不及待地就又要将车窗升上去。
“等一下。”窗外,陈北劲立在原地不走,一只手搭在了窗框上。
“怎么了?”沈致亭仰起脸问。
“进车前,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沈致亭皱皱眉,问道:“还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陈北劲俯下身,歪着脑袋朝他招了下手:“过来点儿。”
沈致亭不明所以地将耳朵凑过去,问:“怎么了?”
啵的一声,清清脆脆,车窗外是席卷天地的大风呼啸,车内是泛着暖意的静谧安宁,一刹间两个世界交织融化合成一线,陈北劲拽着沈致亭的领带不许人乱动,逮住机会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下,分明是强制行径,却显得格外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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