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有点儿失眠。” “理解理解。”老余笑了笑。
自打上车以后,这小子就靠在垫背上闭目养神,想来是近半年隔三差五就出差,国内国外日夜颠倒,生物钟瘫痪太久,昨晚在家都没歇几个小时,今早还没倒过时差来,又要去总部开会。
老余不是很理解陈北劲这脑回路,明明都这么累了,昨夜回国下飞机,又不去就近的酒店住着,每次都非说要回市里家那边睡才睡得着,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老余寻思着,许总他们家不是住西城区的庄园别墅么?东城区的那几套房子,不就陈北劲一个人住么?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大平层,就算暖气开得再足,真的不会觉得清冷?那种空荡荡的环境也能睡得舒服?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这么着?那屋子难不成是有什么魔力?值得他这么折腾自己?
老余心里憋的难受,原本他是可以问得再深一点的,但他上个月刚犯了个小错,陈北劲去一个酒局谈生意,他当天临时被通知要出差飞江州,送完人之后就去机场了,说好会另派人来送陈北劲回家,结果上飞机后习惯性把手机关机了……
现在想起,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天之后,他就觉得陈北劲这小祖宗的脸色不是很好。
盛铭集团主要涉足房地产开发项目,近些年娱乐行业发展势头正盛,陈北劲就圈了几处自家地盘建造影视基地,那晚酒局,陈北劲便是作为投资方去跟影视公司那边几个导演和演员谈合作,本来说的好好的,谁知道第二天一清早,陈北劲突然又说要撤掉昨晚那几个新人女演员的角色。
据说那几个新人有点儿门道,是擎荣影视集团在业内发了话要捧红的,那晚负责组局的,更是擎荣集团的东家二少爷戚时,接到消息时,那位正在酒店和朋友聚会过生日,挂了电话,一句话没说,抬脚踹倒了两桌席。
老余在集团里摸爬滚打多年,是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人,知道不能提小祖宗不开心的事,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北劲啊,之前不是习惯穿白衬衫吗,”他笑呵呵地问,“今天换成黑衬衫了?”
陈北劲顿时一阵头疼。 视线从窗外挪回来,想起昨夜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心冷冰冰的,语气也冷冰冰的。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关心了。”
老余点点头,笑着附和了两声,老实看路,再不敢提任何话题。
好的,他知道了。
第一,小祖宗恋爱了; 第二,小祖宗失恋了。
富商云集的CBD,天价豪车如蚁般密集蜿蜒在宽阔车道上;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摩天高楼的最顶部直抵云端;遍布街道的奢侈品店富丽璀璨,高档香水陈列摆架后的玻璃窗都显得身价不菲。 西装革履的男士们一经而过,风姿绰约的女士们一经而过,没人会留意,洒在他们肩头的阳光,都似极了证券交易所里绞碎了的金纸,散着格外迷人的光辉。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有人牵手漫步在英伦风情街闲赏初雪好景,有人坐在长街拐角处的意式咖啡厅中享受悠闲时光,也有人顶着两个熊猫眼,在会议厅主持了长达四小时的月总结报告会。
盛铭集团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哗啦啦—— 百叶窗升降开关被人拿遥控器按了一下,卷帘缓缓下降,办公桌背后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光线被全部遮挡,随之一暗的,还有许景辉的脸色。
指间夹着支钢笔,手下压着几叠待签文件,许辉景坐在办公桌前,抬眼看向某个一进门就将电脑和文件扔垃圾似的扔在角落沙发上的人。 人,在进门那一瞬,仿佛被抽干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长腿只迈了三两步,便毫无形象地将自己高大的身躯摔进茶水桌旁的真皮沙发里,顺手拿起桌上遥控器,一如既往我行我素,把许景辉的办公室当成他自己的卧室。
“吃饱了撑的,”许景辉斜瞥他一眼:“不知道我在忙?”
“十分钟。”陈北劲仰头闭着眼,朝她挥了挥手。他一上午没喝水,声音沙哑。
许景辉搁下笔,起身走过去帮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时,视线落到他的手腕上,问:“今天没带你那手表?”
“有天喝多了,”陈北劲眼睛也不睁,接过茶一饮而尽,顺势揣回许景辉手里,懒洋洋道:“不知道被谁顺走了。”
许景辉冷哼一声:“看看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
“一块表而已,撑死三四十万,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顺走就顺走呗。”
“那是你表弟送你的生日礼物,就这么不放在心上?”许景辉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哪天湛程知道了,看他怎么闹你。”
“何澜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也就算了,何湛程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着他大哥二哥的面子上,那破表我早投垃圾堆了。”
许景辉喝了口茶,瞥他一眼,道:“湛程近几年确实闹得太疯,不过他爸活得好好的,就算要教训他也轮不到咱们,他为人如何,你再看不惯也得给我笑脸相迎。”
陈北劲不耐烦地抓抓头发,背对着许景辉,转脸朝沙发里。
许景辉哼了一声,继续道:“一个何家,一个戚家,内地大半个娱乐圈都受他们操控,他们手底下大小媒体公司有多少?多少张嘴多少支笔?京沪港多少关系盘根错节?连你爸来内地要做什么动作,都要提前和他们打声招呼,那两家上头随便一个人的随便一句话,就能调动舆论风向,造成难以估量的社会影响,圈子里,但凡跟这行搭边的,哪个有脑子的老板不知道巴结往上凑?你还要把人家送你的表投垃圾堆?你信不信这一秒你扔了人家送你的礼,下一秒你这辈子的事业就彻底断送了? 哼,还瞧不上何老三?在他们眼里,你陈北劲也不过尔尔!你现在不比从前,到处都是眼睛,二十四的人了也该学会直立行走了,你最好在外面给我说话注意点儿,你妈只是个小小的集团董事长,不是地球球长,别回头你让人家合伙儿黑了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这么瞧不上我,”陈北劲不情愿地说:“你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去你妈的净放屁!”许景辉立马给他头上来了两巴掌,冷声冷气道:“昨天下头人递了资料,说你跟擎荣那边谈合作吹了?我不管什么原因,我只给你截止到这月底,人你想办法约出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给我把这单敲下来。”
许景辉逮住机会就喜欢给他上课,陈北劲睡也睡不踏实,他转过身,脸朝上,睁眼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用你交代,我手里的项目,我自己会安排。”
又闲话了几句,基本都是许景辉在说,陈北劲左耳进右耳出。
今年陈北劲长时间到处出差,许景辉见他憔悴不少,想了想觉得不好逼太猛,说这次可以给他放个大假,除了擎荣那事儿,其余事情让他年假过后再回公司处理,却发现他兴致不是很高,陈北劲回了句“放假没什么意思。”
许景辉纳闷:“之前不是还总爱跟我讨价还价,非要放假和朋友去玩么?”
陈北劲越听越烦,扔下一句“少管我”,起身收拾东西就走。
许景辉眉头立马皱起,说:“怎么,刚让你管住脾气,就又开始冲你妈狂上了是吗?不爱放假过年给我滚回来加班!实在不痛快,今晚上就去办公室通宵!”
陈北劲不说话,直到临出门前才停住脚步,手搭在门扶手上,慢吞吞回头瞧她一眼。
许景辉心里一个咯噔,险些从沙发上站起来。
三岁以后,陈北劲就成了一个无法无天讨人厌的野猴子,她就再没见过陈北劲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卑微又委屈的样子。
许景辉脸色软和下来,语气难得关切,却难改硬朗:“怎么了,不高兴?被女人甩了?”
她是了解他的,陈北劲从不会因为生意上的事蹙眉头,也不是那种喜欢花天酒地到处惹祸的纨绔二世祖,陈北劲在生活作风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一把年纪了还独居,怎么想都觉得,她许景辉的儿子有钱有权又有颜,不至于沦落到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地步吧?
许景辉看他那副表情,想来果然,这小子是秘密藏了情人,当下正是情场失意。
“……那种的,不算甩吧。”陈北劲思虑片刻后说。
许景辉挑挑眉,眼神询问。
“我……能跟你讲么?”陈北劲见她好奇,满眼戒备地瞥她一眼。
“这种事情,”许景辉十指交叉,双腿交叠,摆正了坐姿,一副你爱讲不讲的表情,随意道:“你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征求意见吧?”
“……”陈北劲站在门口,想了想,觉得毕竟是亲妈,不至于害他,便开始认真阐述问题:“我之前对他没有任何那种想法,除了偶尔开玩笑会亲密点儿,其他时候我们都在正常朋友的范围内相处,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时每刻都很想他,哪怕我们面对着面,我也很想他。我……我忍不住想靠近他。”
“臭小子!”许景辉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问着:“之前?什么时候之前?开玩笑又到什么程度?”
“12月29号。”陈北劲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那开玩笑呢?”
“就是朋友间很正常的互动,没什么特别的。”
“我问你最亲密到什么程度?”
“握手?搂肩?拥抱?坐他身上?穿他衣服?一个杯子喝水?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咬他?吃他的剩饭?送他礼物?给他讲笑话听?”陈北劲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他和沈致亭的故旧往事,思来想去,平平无奇,真没什么特别的,这些不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么?
陈北劲说完,许景辉语塞许久。她瞅着他,迟疑地问:“这是朋友间很正常的举动?” 让她想想啊,她当年逼着他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他普及性教育知识啊?
“对啊!”
“你对别的朋友也这样?”许景辉纳闷到了极点。
“别的朋友?”陈北劲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麻线,他比她还纳闷:“什么认识的人都配称得上是‘朋友’?那‘朋友’这两个字也太肤浅了吧?哪儿就有这么多朋友了,就他一个!”
哦—— 许景辉懂了。
这小子小时候孤零零惯了,没交过朋友,应该是后来她不知道的某段日子里,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很衬他心意的人,小子瞧上了人家,偏偏又模糊了朋友和心上人的界限,糊里糊涂地以为和人家做朋友了。
5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