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走进办公室,示意杜平把门关上,随后才说,“像浑水这些做空机构一向对中概股情有独钟,自从2010年起,它们发布报告称东方纸业存在财务造假行为,导致东方纸业股价狂跌,这些机构则从中谋利,大赚特赚,由此打响了狙击中概股第一枪。其后几年,中概股成了国外做空机构的提款机。” “这种公司简直就是市场的搅屎棍,”杜平气愤地皱眉,“打着防止有欺诈行为的中国公司在美致使美国投资者受损的旗号,扰乱市场,颠倒黑白,用不实或夸大的消息来抹黑企业,他们再趁着股价下跌时,从中牟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次会突然把矛头对准我们,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 沈良庭没回答杜平的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博浪恐怕会很难,不仅要面临警方调查造成的声誉危机,还要面对美国那边的狙击战,从以前的经验来看,他们不可能只有这一份报告,剩下的报告会在之后几天陆续放出,光处理分析这些报告中的指控就是一场硬仗。” “我先联系相关业务部门,针对这则报告做回应,再让公关部想一下对外的话术。”杜平严肃说。 沈良庭点点头,“好,这种做空机构翻车的案例也不少,投资者也没这么傻,只要反驳有理有据,相信我们会平安度过这次考验。” 杜平点头,“我明白了。” 沈良庭抿紧唇,抿出一条刚毅的线,他侧头看向落地窗外冬日光亮却没有温度的耀眼阳光,“别担心,我们会赢的。” 杜平走后,沈良庭独自留在办公室,他仔细看了浑水针对搏浪多达56页的调查报告,报告内容非常细致。 杜平刚刚问会不会有人在针对他们,沈良庭也有这个疑惑。他第一反应就是傅闻璟。 傅闻璟华尔街起家,靠做空赚的第一桶金,和这些机构交往甚密,这很像他做事的风格。 会是他吗?先是恒隆,然后张兰被指控,再到现在博浪的危机,复仇还没有结束,沈文鸿死了也不行,傅闻璟要的是赶尽杀绝。 沈良庭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傅闻璟是这样想的,如果傅闻璟还没有罢休,自己愿意把公司拱手相让吗?就这样不闻不问地看着博浪破产倒闭?自己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就算他愿意,那跟他从利星跳槽到搏浪的员工怎么办?韩颜怎么办?瞿嘉怎么办?那些相信他能带领博浪起死回生的人怎么办?让他们失望吗?要让恒隆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无数人失业,无数人破产,无数家庭跌入谷底? 他做不出斩钉截铁的答复。 他爱傅闻璟吗?爱。 那傅闻璟又做错什么了吗?没有,无非是一报还一报。 可他能甘心就这么放弃博浪吗? 沈良庭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他眼眶一热,几乎想哭。 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如果没有博浪,他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他想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他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更何况这是他妈妈想让他成为的。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 —— 媒体虽然没有公开,但浑水公司针对搏浪的报告在发布出来的一刹那,就已经在商界传开了。 傅闻璟也收到了消息,他看到后立刻联系了杜美荫,请她帮忙找齐所有大的新闻媒体,把搏浪这件事先压下去,他知道沈良庭为了这个公司付出多少,如果博浪这样被击垮,沈良庭一定无法忍受。 但杜美荫很快回复他说,搏浪已经出钱买下了消息,只是国内消息封锁了,国外却封不住,对搏浪的股价和海外市场必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就算沈良庭针对上述条款一项项反驳回去了,股民丧失的信任也挽救不回来。 她从利星利益出发,结合这段时间搏浪的接连风波,建议傅闻璟尽快处理掉手中所有的搏浪股份,减少损失。 傅闻璟只是说知道了,并没有做什么。他清楚最近无论是傅远山的案子,还是浑水的狙击,背后都是有人操纵的,他也知道是谁。 所以傅闻璟直接回了家。 车驶进庭院才停下,走进屋,客厅无人。转到院子,寒风里有人仍在暖棚忙碌。 这里原来种的野蔷薇被铲除了,换上了新的牡丹、月季和百合,冬日万物萧条,但院子里搭了玻璃棚,仍然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傅闻璟望着眼前姚黄魏紫,辉映呈妍的景象,想到他在院子里替沈良庭放烟花时,这里还十分萧条,栽下的花刚刚冒了青芽,可惜没能等到花开,就被换上了另一番景色。 罗青正在花圃里忙活,套着袖套,带着围裙,穿着雨靴,不顾脏污,一切亲力亲为。 傅闻璟走过去,走到一半,罗青说,“帮我把桌上的剪刀递过来。” 傅闻璟找了找,把剪刀递过去。 罗青接过,咔嚓一声,一截枝条应声掉落。 “妈,”傅闻璟看着她,“一切已经结束了。” 罗青听若未闻,仍然专心对付着手中植物,手下的剪刀没有停止,将已经开至荼蘼的花和高处的枝条仔细剪去,刚修建完的三角梅显得稀稀疏疏,留下的枝干光秃秃孤零零的。罗青这才停下,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盆栽,“你别看它现在这样光秃秃的,但只有剪去那些杂乱的阻碍生长的部分,新的花芽才会有足够的空间和养分长大。这些花没有手,自己做不到,只有我帮它们修剪。剪的时候,最忌讳就是优柔寡断,病枝、枯枝、交叉枝都要剪掉,痛也只是痛一时,以后开花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的决定是正确的。” 傅闻璟看着那盆只剩下底部粗壮枝条的三角梅,淡淡说,“您不怕它过了花期,剪了就再开不了了吗?” 罗青收敛笑容,“今年的花期过了还有明年,只要活下来了总能开成想要的样子。” “自然有自然的法则,长势杂乱也有杂乱的美丽,不是人类觉得怎样好看就是好看的。” 罗青重重拧了眉毛,“闻璟,平常没见你摆弄花花草草,怎么今天对这些这么感兴趣了?” 傅闻璟这才微笑,“没什么,只是过两天我想去看看爸爸,您之前不是说爸爸的碑掉漆了,想要重新修葺一下吗?我请好了人,过两天就有适合动工的日子,我还在寺里给爸爸请了一个长生牌位,您之前总说夜里睡不好,他托梦给您,正好一并做场法事,您有什么话都趁这次机会跟他说了,让爸爸尽早解脱,转生天界。” 罗青愣了愣,而后点头,“哦,也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她擦掉手上的泥,傅闻璟伸手扶她从花圃里上来。 两人搀着往屋里走,傅闻璟继续说,“黎重和沈文鸿的消息您都知道了吧?” 罗青冷笑,“他们是罪有应得。” 傅闻璟接着道:“恒隆保护期快过了,在走破产程序,我想把他们的产业收购回来,拆分后换一个名字重新运作,虽然需要承担大部分债务,但恒隆毕竟是上市公司,他的壳和内部资产还是很有价值,而且放眼市场,除了利星没有其他企业有能力发挥这些资产的作用。就算我们不主动提出,很快市政府也会找过来,不如卖一个人情给他们。” 罗青说,“这些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决定就好。恒隆有你爸爸的一部分,相信他也想要你这么做。” “恒隆是这样打算,那搏浪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处置?”傅闻璟的语气仍是漫不经心。 “那是当然。”话刚说完,罗青急急咬住舌头,一顿后才说,“闻璟,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傅闻璟扶着罗青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也不再迂回,单刀直入地问,“警方那边收到的那份指控材料是顾源给你的吗?这份材料我也是刚刚才拿到,还没有验证真伪,里面也许有些不实的内容,妈你太急切了。” 罗青没有否认,“我要还远山一个公道,这有什么错吗?” 罗青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正义,有充足的理由,因而并不惧怕和自己的儿子对峙。然而当她迎上傅闻璟的眼睛时,那双眼里却没有她预想的浓烈情绪,反而是分外的凉薄冷淡,她没有从中看到傅闻璟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反对或怨恨,黑色眼睛如一片深海,漆黑莫测,明明没有情绪或恶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反倒使罗青在与他对视数秒后,仓慌不迭地挪开了视线。 傅闻璟一直盯着她看,在她偏开头时才缓慢说,“但你总该先跟我商量一下。” “商量了也是一样,反而容易错过时机。我听说张兰他们母子已经买好了机票,随时准备飞到国外去,到时候就算立案了,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这些人一个都不可以放过。”罗青勉强定了定心神,才继续回答。 “张兰出国的事情我之前就知道,”傅闻璟解释,“我没做什么,就是不想赶尽杀绝。我在黎重死前见过他,说起当年的事,他说股票的事是他设计陷害,但爸爸当年的确是自杀的。人之将死,他没必要说谎。” 罗青坚决地摇头,“不,我了解远山,他绝不会自杀的,自杀是懦弱者的行为,他不会自己选择逃避,却把烂摊子丢给活着的人。更何况他还欠下这么多债务,这件事发生后,他跟我说过,既然当初他可以白手起家,就可以再重来一次,他会给那些人一个交代。”罗青说着,声音又激动起来,因为这关系到她选择的爱人的品格。 傅闻璟低头想了想,知道罗青说的没错,但也不觉得黎重那时会说谎。那只有一种可能,谁都没有说谎,但如果这样,傅远山又是怎么死的?傅闻璟觉得这点很蹊跷,却一下子没有头绪。 傅闻璟斟酌后说,“无论如何这已经够了,没必要不依不饶,我想让博浪继续存在下去。” “什么博浪,”罗青冷笑了下,“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沈良庭在求情。” “这件事该结束了,”傅闻璟语气加重,“妈,你被过去困住太久,这绝不是爸爸想看到的,更何况,沈文鸿所作所为跟良庭无关,我也不想让他承担不属于他的错误。”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远山想看到的,什么不是?”罗青恼怒地站起来,“你是他的儿子,却为了外人说话。你被沈良庭迷惑住了,分辨不出对和错!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糊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们当初害死远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能拥有的是现在的百倍,远山不会做得比他们差!” “没发生的事何必再去假设?我对现在也没有什么不满意。” “不,沈文鸿一死了之是轻松了。但我们所经历过的,我也要他亲近的人百倍经历一遍!” 傅闻璟不再解释,试图站在沈良庭的角度来分析,“但良庭和沈文鸿没有感情,他小时候那些事情您忘了吗?他也是受害者,他现在只有我,我已经利用过他一次,不能再去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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