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 沈良庭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怔怔的,并没有黎梦圆预想的吃惊和被欺骗的愤怒,他太镇定了,镇定得黎梦圆险些怀疑他没有听明白。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知道?”黎梦圆抬眼觑着他,疑惑地问。她觉得,沈良庭跟自己应该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应该同仇敌忾,因为都受到了傅闻璟的操纵。 沈良庭放松了点紧攥着方向盘的手,皮套上已经湿黏得都是手汗。 也许是早有预料,他没有黎梦圆那样激烈的反应。 沈良庭发现,听完黎梦圆的话,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甚至感觉轻松。 他脑中之前所有的疑惑解开了,像一个闭环,想不通的事头尾相连的连贯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高悬的利剑终于落下,斩断了一切情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比起之前不清不楚的虚假幸福、患得患失的忐忑不安,他发现自己更习惯目前这种清楚的状态。 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来都不被人所爱,哪有什么命运的眷顾,哪有什么执着的回报。 由始至终傅闻璟都没爱过他。 只有利用,只有伪装。 情欲是本能,身体是放纵,但那不是爱,不是感情。 虽然表面上面容镇定,神志清醒,但沈良庭内心的确是痛苦的,好像灵魂游离于肉身之外,撕扯着他的生命和理智。 他想要把自己关起来,躲起来,声嘶力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黎梦圆在他身边,事情还没处理完,他不能哭,不能软弱,如果傅闻璟一直抱着这样的目的,那恒隆不是结束,他才是结束。 久久没有得到沈良庭的反应,黎梦圆试探问,“我想他付出代价,你愿意帮我吗?” “那么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我想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肯定有他许多把柄。行贿挪用作假账,转移财产假公济私,干到他这个位置的,哪有彻底清清白白的?” 沈良庭听着黎梦圆愤怒到发抖的声音。 他不禁有些失神,事到如今,失去了做爱人的资格,也违背做下属的本分,他们是要彻底的恩断义绝。 车开进小区,在地下车库停下。 熄火后,沈良庭下车,走到一侧为黎梦圆打开门。 然而在黎梦圆下车后,沈良庭做了回答,拒绝了黎梦圆的提议,“事实上我没有可以威逼要挟他的把柄,他也没做过不法的事。更何况傅闻璟要报仇没有错,那毕竟是他父亲,你可能不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和生活,然而这一切却被人毁了,他因此背负了很沉重的负担。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这样做。” 黎梦圆震然地看他,“你不恨他吗?” 沈良庭摇头,“我为什么要恨?为了父亲的仇,他隐忍谋划了十几年,他也是受害者。” “走吧,”他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联系你的父亲,免得他担心。” 黎梦圆迷惘地跟在沈良庭身后上楼。为什么呢?她不明白,为什么沈良庭能这样无动于衷。
第74章 人心(修) “他这样对你,你也不生气?”黎梦圆跟着沈良庭上楼,不罢休地追问,“你们不是爱人吗?他玩弄你的感情,践踏你的尊严,轻蔑你的真心,你怎么能还替他说话?” 黎梦圆气愤极了,为沈良庭打抱不平。 沈良庭进了门,收拾起翻倒的桌椅。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该怎么去面对傅闻璟,回忆起沉浸在爱情中一无所知的自己,他几乎有些可笑。也许傅闻璟也十分不易吧,搂着杀父仇人的儿子,虚情假意地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甜言蜜语,他怎么能忍,又怎么说的出口? 为了仇恨,傅闻璟将精神与肉体一起出卖。 他替自己可笑,也替傅闻璟可怜。 还能怎么办,权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自作多情,醒了就不要再做自取其辱的小丑。 沈良庭还有他脆弱的自尊和骄傲,已经一败涂地了,不要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他留。让他去声嘶力竭、泼妇骂街般的质问控诉,他做不到。让他去处心积虑、一报还一报地让傅闻璟同样痛苦,他不愿意。 傅闻璟是他的大哥,是他黯淡无光童年里仅有的那么点亮光和色彩,连这点回忆也留不住,也要被抹上阴影,那他这一生是多么凉薄、残酷与乏味。 毁掉一切来出一口气,不值得。 更何况傅闻璟针对的不是他,他只是被利用的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在所有事件中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部分,他连撼动全局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舌根好像都要溢出苦味。沈良庭打开窗通风,让冷风吹进来涤荡浑浊的一切,把整理出来的垃圾打包扔掉,他看着屋内环境,无从下手,索性打电话叫保洁上来收拾,随便从网上下单了些家居用品。 黎梦圆在沙发上坐下,“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吧?感觉你不会搞得这么脏乱。” 沈良庭点点头,“之前借给别人住了。” 黎梦圆在沙发上挪了挪,有什么咯着自己的腰,就这么一动,碰到了塞在夹缝间的电视遥控器。一下把电视给摁开了。 声音和色彩一起出来,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响亮。 电视上在播新闻。 黎梦圆看到那些画面和字就愣住了,像被重锤击打到失神,上面说,恒隆地产董事长黎重于今日下午三点于家中开枪自杀,警方接到邻居报警后赶到现场,伤者现已送往医院急救。截止报道前,尚未有医院方面的准确消息。 黎梦圆嚯地站起来,不愿相信,负伤哀嚎般喊出一声,“爸爸!” 声音凄厉,锥心泣血,透着浓浓的凄然与绝望。 砰一声,膝盖跌倒在木地板上,沈良庭慌神,连忙去扶,黎梦圆已经瘫倒在地,在巨大的悲伤惊惧下昏迷过去。 沈良庭拦腰抱起黎梦圆,冲下楼,一路驱车把人送往医院。 人住院做检查,沈良庭跑前跑后交钱登记向医生说明情况。 等把所有事情忙完,黎梦圆生命体征平稳昏睡在病房中。 沈良庭缓一口气,坐在医院过道中,手肘支着膝盖,双手紧紧交握,他盯着苍白的地砖,没想到黎重竟然会自杀。 愣神间,手机响起来,“喂?” “哥!你快来,爸不行了。”沈少虞的声音传过来。 沈良庭有些意外,犹豫片刻后说,“这跟我无关。他死了你再通知我。” 刚想挂断,沈少虞却说,“沈良庭,你不想知道遗嘱内容吗?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成。” 沈良庭这才站起来。 从这家医院到另一家医院,还好都在市区内,离得不远。 沈良庭停好车,却没想到在医院的楼下碰上了傅闻璟。 步伐停顿。 医院的墙面攀附着葛藤和爬山虎,头顶垂下一串紫藤花。 傅闻璟就站在花下,眉目如旧,黑色大衣挺括利落,一尘不染。 沈良庭想起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在玻璃花房内,傅闻璟也不过14岁,是个漂亮的小少年,衣着整洁笔挺,他低头垂眼嗅一朵百合花,容颜秾丽,模样和花一样好看。 原来人心也像一朵百合,重重叠叠,它有多少瓣,心就有多少分岔,你一瓣一瓣地将它掰开,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个芯,人心难测,说的就是此刻。 沈良庭一时挪不开步,他静静站着,风在两人间悄悄而过,拂过紫藤花的香味。 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高山拦阻,那山看不见摸不着,也没人可以翻越过去。 傅闻璟先向他靠近一步。 沈良庭感觉喉头一梗,胆怯地退缩了,他匆匆一扭头,一句话没说,就急忙转身向医院楼中走过去。 他按了电梯,可电梯迟迟不来,他攥紧手,仿佛能听到后头逼近的沉稳的脚步声,心脏也跟着一起抬起和落下。在脚步声停下前,他无法忍受,离开等候的电梯,到旁边拐角推开了安全出口的门,爬楼梯上了楼。 几乎是在他上楼的一刹那,抢救室的灯光熄灭,走廊等候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兀然爆发哀嚎。 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解下口罩,疲惫遗憾地向上前的张兰摇头,紧随其后的是被推出抢救室的病床,上面的人被白布盖住了脸。 “文鸿,不会的,你怎么会这样丢下我?”张兰哭泣着晕厥过去,被沈少虞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而沈良庭冷漠地看着他们,紧接着却被人群推挤到了病床前。沈文鸿大限终至,等候的亲戚友人比沈良庭认识的多。 沈良庭懵然地被挤到最前面,腹部咯着病床上冰凉的不锈钢架。沈文鸿就躺在他视线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布,他甚至能闻到血液的腥味和死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内心没有酝酿出什么生离死别悲伤的情绪,沈良庭却骇然地发现有一只手越过他要去掀起遮盖死人脸的那块白布,记忆里男人生前冷酷的面孔瞬间变得清晰异常。他这时才感觉到害怕。 这张脸死了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曾见过的病床上骷髅般的凹陷五官,沈良庭胃里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身后身侧的人强硬得挤压得他动弹不得,沈良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不想去看,可身体迟钝得无法扭转,被紧紧挤上前,几乎和病床上的尸体面对着面。 在白布被彻底掀开的前一秒,他像木偶僵尸一样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看着白布下的人,太阳穴鼓鼓跳动。 而刹那间,一双手从后方遮住了沈良庭的眼睛。 视线被黑暗遮蔽。 沈良庭被人揽入怀里,后背紧紧贴上胸膛,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傅闻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淡淡的烟味,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地说,“良庭,不要看。” 沈良庭在那怀里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傅闻璟的手是冷的,在外头吹了太久的风,然而遮着他眼睛的手,却这么烫,烫的要把他灼伤。 沈良庭吐出紧憋的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顺着手掌与脸颊的缝隙歪歪扭扭地淌落。 病床继续被推着向前走,车轮辘辘地发出响动。 被傅闻璟这么一拦,医护人员已经推着病床离开了,他们也被落在最后。 沈良庭贪恋了一会儿那手掌传来的温暖,然而压下感情,他用尽全身力气撇开头去,将傅闻璟的手推开。 “你为什么会来这?”沈良庭问。 傅闻璟收回手,他侧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沈良庭的冷淡疏远,他略微意外,慢慢整理措辞,“我如果想第一时间得到通知,总有消息来源的。”双手插兜,傅闻璟细细观察沈良庭的表情,面无血色,眼眶红肿,很憔悴的样子,“怎么了,刚刚在楼下看到我为什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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