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叹息一下,后倒在椅子内。 争来抢去,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当年他设计了傅远山一场,现在傅远山的儿子设计了自己一场,很公平。 当初他利用了傅远山对自己的信任、对失败的畏惧和对成功的执念,现在自己也因为不肯松手,一步步陷落,到最后一败涂地。 弱肉强食的资本市场,没有谁能全身而退。勾心斗角了一辈子,泡沫下没有幸存者,一切都沦为泡影。 他早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不愿回首。 他从来不怕死,自认为和傅远山、沈文鸿一样,他们三个都是理想主义者,有足够的敏锐、天赋的才华、绝佳的毅力,可以为了理想而忍常人之不能忍,成常人所不能成。然而在拼搏向成功的路上,他们一路抛弃了太多东西,迷失在凯歌与掌声之中。到最后他站到了高处,就必须劝服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这世上人有高下,却都在污水中过活,只要成功了,便可以拿金粉给自己塑身,再把脏水抛给世人。 看透生死容易,抛却杂念,看透名利却太难。 黎重低垂下头,眼神浑浊,浑身散发出仓惶绝望的味道,手中的雪茄掉到了地上熄灭了也没发现。 傅闻璟挪开目光,不再去看他,他知道黎重是彻底认输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刚刚的一切就是他一直以来追寻的真相,就是他母亲不肯罢休、忍辱负重要替傅远山讨回的公道。 只是可惜,污浊世界,浑水肆虐,没有人是真的干净无辜。他的父亲也不能幸免。 傅闻璟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慢着!” 傅闻璟脚步一顿。 “你既然来了就想这样走了吗?” 傅闻璟手插兜转过来,“你想怎么样?” 黎重颤颤巍巍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女儿不见了。”他说,“帮我找到她,这是你造的孽。” 傅闻璟侧身静立,唇抿出一条刚毅的线。 黎重厉声,“你为了复仇,拖无辜人遭殃,我死有余辜,你的良心就过得去吗?傅闻璟,扪心自问,你没有愧吗?” 傅闻璟一动不动。 僵持间,一个男人推着轮椅走进来,男人穿过大门,遇到门槛时手一提一放,就把轮椅送了进来,臂力惊人,动作熟练,如入无人之境。轮椅上坐着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人,虽然头发花白但看面相并没有太老,比黎重年轻许多,面庞光滑,保养得当,鼻梁架着金丝边眼镜,清俊儒雅,额前有一个漂亮的美人尖。 傅闻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连卓,上前一步迎接,“卓叔?你怎么来了?” “顾源来找我了。”连卓侧过脸,面容和善,“再说,我不来你怎么离开?行事怎么还这么冲动?” 黎重仔细辨认了来人,刚开始没有认出,直到傅闻璟叫了一声,他才想到,面露惊讶和不解,“你是连卓?” 连卓向他点头示意,“黎总好久不见。”随后转头对傅闻璟说,“闻璟你先走吧,我和黎总还有些旧情要叙。” 黎重不肯放人走,上前一步准备喊人拦下,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回应他。 站在连卓身后的男人把手伸进了兜里,薄西装下凸起形状,是仿四六式手枪。寂静空间中,仿佛能清楚地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黎重面如土色。 傅闻璟眼风淡淡一扫,对上连卓目光,两人心领神会。傅闻璟径自转身从大门离开。 顾源的车就停在外头,等着接应他。 “闻璟你没事吧?” 傅闻璟摇摇头,却没有立时上车,他后靠在引擎盖,从兜里摸出烟,抛给顾源一根,另一只自己叼上。手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打火机,刚刚皱眉,顾源掏出打火机,凑近,给他把烟点上。傅闻璟仰首呼气,眼则一直看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小庭院。 一根烟烧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一声嘹亮的枪响。 傅闻璟捏着烟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后直起身,把烟掐灭,这才对顾源说,“走吧。” — 黎重自杀了,用一把没有登记过的老式猎枪。 在院子里自杀,枪声惊散了枝头停驻的鸟雀,尸体掉进了池塘,被饿坏的锦鲤分食。 死前黎重眼前恍惚漫起往日的烟霭,好像他们三人仍驾驶着越野车在大西北狩猎,时而为猎人,时而为猎物。 善泳者溺于水,善用枪者必死于枪下。
第73章 真相 沈良庭从陆平那儿离开,一路打傅闻璟电话但无人接听。 那辆车是傅闻璟的,是他把陆平带走了。他知道自己把人藏起来,却没一句质问,这不像傅闻璟的作风,除非傅闻璟心虚,不愿有正面冲突,不敢先向自己发难。 是因为什么才会心虚? 沈良庭边开车边思考这些,车内的空气好像变得凝滞,固化,脂膏般粘稠沉闷,让人喘不上气。他不得不打开车窗,用力地深呼吸,驱散胸腔中淤塞的块垒。 视线掠过窗外时,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在桥上。 车飞快地驶过,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开出一半,沈良庭猛地踩下刹车,急转方向盘,变道到左转车道,掉头回去。那是黎梦圆! 然而等沈良庭再开回桥上时,却没有看到黎梦圆的身影,差点让他觉得自己是想黎家的事想的太专注,眼花了。 他仔仔细细又在桥上开着车走了两边,终于在桥栏处看到一个渺小的身影,只这么一眼,差点让他心跳骤停。 沈良庭把车打了双闪停在路边,推开车门,跑到桥上。黎梦圆已经翻过了桥上的金属栏杆,坐在桥内侧延伸的很窄一段平台上,身形大部分被遮住了,所以沈良庭来来去去两次都没有找到。 沈良庭身体越过栏杆,伸手向下够,发现长度不够,够不到黎梦圆,他只好蹲下去,隔着栏杆跟人说话,“梦圆,梦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沈良庭的喊叫被张扬的江风吹散,用了很大的音量但在户外也不过呼呼的风声。 好不容易才让黎梦圆听到他的声音,黎梦圆微微扭转了身体向后看他,沈良庭这才看到黎梦圆的脸上都是干涸粘稠的眼泪,目光呆滞。 “梦圆!”沈良庭又大声喊她的名字,要她回神过来,“你现在的位置太危险,把手给我,我把你拉上来!” 黎梦圆看着他,龟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良庭哥哥……”她低声说,“晚了,来不及了……” 沈良庭急得眼球充血,耳膜轰隆隆响,“什么晚了,不会晚,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不要做傻事!人活着就是这样,免不了要受些磨难苦楚,熬过去了就会好的,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黎梦圆脸色青白,眼睛一眨,又是一串眼泪笔直地淌下来,“我害了爸爸,你不懂,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这么笨!”她低下头,张开手,把脸埋进去,哭得肩膀一抽抽地颤动。 黎梦圆坐的位置是一块凸出的窄窄的水泥平台,双脚悬空,下头就是滔滔江水,两边没有凭依,黎梦圆又这么瘦小,在肆虐的江风中,她好像一片脆弱的叶子随时就会被风刮走掉落下去,被江水吞没。 沈良庭看她哭的力气委顿,神情恍惚,好像随时准备一跃而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来不及多想,两下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袖扣,卷起袖子,解下手表和手机,手撑着栏杆,一使力,自己也翻了过去,站上去了才发现水泥台子是多么窄,两脚都站不下,处境是多么危险。 沈良庭一手抓着栏杆,保持平衡,一点点向黎梦圆的方向挪过去,风狂乱地吹过他的面颊,像刀割,“梦圆,你听我说,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现在的困难并不是绝境。更何况你父母以后就只有你了,现在死了,你让他们该怎么办?” 黎梦圆只是一味的哭泣,不发一言,身体危险地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沈良庭心里焦急,怕出意外,索性孤注一掷地松开握住栏杆的手,一下扑过去抱住了女孩。 黎梦圆一下受惊,从掌心中抬起脸,下意识挣扎起来。 “别动,”沈良庭用了点力气制止她,双手紧紧搂住女孩,在她耳边温柔的说,“别动,你要是动了,我们两个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温暖的气流拂过耳垂,黎梦圆身体一僵,也许是感谢于沈良庭的善意,不想让他陪着自己遇险,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乱动。 沈良庭拉着黎梦圆的手,两个人一点点小心地挪回去。 沈良庭先爬上栏杆,然后伸手拉着黎梦圆帮助她翻上来。 黎梦圆翻过栏杆时,之前哭了太久身体没有力气,栏杆表面都是水雾,十分湿滑,脚一滑,没有站稳,她恐惧地啊了一声,整个人突然后仰朝底下摔过去。 好在沈良庭一直拉着她的手臂,使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张开双臂接住黎梦圆。 黎梦圆从栏杆上直接跌进沈良庭的怀里,扑的人往后退了两步,她紧紧抓着沈良庭的衣袖,害怕得哆嗦,满头都是冷汗,“救命,良庭哥哥,我好害怕……”终于哇地一声把脸埋在沈良庭肩上汹涌地哭泣起来。 沈良庭合手搂住女孩单薄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低声安慰。 等黎梦圆平静下来,两人坐进车里。 沈良庭从后座拿了瓶水给黎梦圆喝,又从储物盒中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手腕在拉扯时在栏杆蹭出的伤。 桥上不能停车,沈良庭要先把车开走,“我送你回家吗?” 黎梦圆低垂着头,手紧紧握着装水的塑料瓶子,听到沈良庭问话,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说话时,声音已经沙哑。 沈良庭思考了一下,“我有一个地方,你去哪里休息一下怎么样?”他想把黎梦圆带到半岛花园,陆平走了,这里的房子就空出来。 黎梦圆小幅度地点头,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说,“今天谢谢你。” “没事。” “你是好人,”黎梦圆望向窗外,目光呆滞,“像你这么好,可他连你也骗了,他怎么狠得下心?” “什么?”沈良庭没有听懂。 “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黎梦圆像下定了决心,转头对沈良庭说。 沈良庭迟疑片刻然后点头,“你说。” 路上,黎梦圆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沈良庭说了一遍。 “这就是真相。”黎梦圆哽咽地说,“他利用你,也利用了我,他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自私、伪善、残忍!他是假惺惺慈悲的魔鬼,我真笨,我怎么会相信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是凭着运气好就能赚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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