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边断然拒绝,“不可能!把人放了你们就会过河拆桥,我们不相信你们!” 沈良庭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陶总已经受了重伤,需要立即治疗,我相信你们也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不想闹出人命。既然问题出现了,解决它就是,万事都好商量,如果你们不愿意放人,那安排医生进去救治一下可以吗?我们必须先确保陶总的安全。” 那边犹豫起来,最后竟然真的点了头同意了。“好,但只能有一个人进来!” 江明十分意外。 这在沈良庭意料之中,陶然的安全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在刚开始沈良庭就提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条件,被拒绝也没关系,因为还可以有第二种方案。有前一种铺垫,第二种被接受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这是谈判时常用的手段,可以用鲁迅先生那句经典的话做解释: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沈良庭让江明安排医生去给陶然治疗。 接下来就是各种细节。 停止收购肯定不可能,工厂的人也明白。沈良庭从他们的角度分析了问题,提出了几个建议,来回几轮,他们也松了口,最后达成的条件包括,一是不再裁员,保证每个员工的工作机会。二是适当提高厂房的拆迁补偿。三是陶然不再担任总经理。 沈良庭说,“各位如果不放心的话,目前厂里管理层的配置是一个总经理,三位副总,都由利星派出,以后不如改一改,总经理和一位副总由集团的人担任,另两位副总由厂内选拔。”说着,沈良庭向那位主导局面的车间主任说道,“比如何主任,年富力强又有威信,最适合这个位置。” 何主任突然被点名,结巴了一下,“我?”他始料未及,面上却是兴奋的。 沈良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这些人中让最富有煽动性的得到一些好处,他们才会偏向自己说话。再空出一个管理者的位置,能让其他有实力的人生出盼头,更好沟通,从内部分化这些人。 这三人明显已经动摇了,交头接耳商量了会儿,站起来说,“我们先回去跟其他人沟通一下再给你们答复。” 沈良庭点了点头,让秦林把他们送出去, 透过窗户看着三人走进厂区,叫来的医生也跟着他们进去了。沈良庭松了口气,转回身时,看到江明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己,“沈总,傅总果然没信错人。不过这些条件,傅总会同意吗?” 沈良庭走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也很紧张,毕竟关系着一条人命,“员工就业问题是之前利星签合同时就向当地政府保证过,这个提案通过时,我还在利星。至于拆迁赔偿,可多可少,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稳定形势。” 就在局势向好的一面发展时,楼下突然发生骚乱。只听警车鸣笛呼喊嘈杂一片,本来隐于暗处的防暴警车的探照灯一齐打开,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沈良庭一边用手遮挡光亮,一边透过窗户朝楼下看,只见厂房内的灯全都亮了,几帮人马从屋内打到屋外,一片混乱中,等在外面的警察趁乱跳下车,用蛮力破开厂门,冲了进去。 沈良庭脸色大变,知道这是厂区里头起了内讧。 江明面如土色,“这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沈良庭一咬牙,转身冲下楼,混在人流中向厂区跑过去。速度快得江明在后面拉他都拉不住。 江明没这个胆子在那么混乱的时候冲进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正此时傅闻璟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纸改了红漆印的优惠条款,免去了项目三年税费。 他下车就看到一片混乱,迅速两步跨进旅馆,找到江明,“这是怎么回事?”四周一扫没看到熟悉的人,“沈良庭呢?” 江明急得舌头打结,“沈,沈总他进厂区了!”
第35章 侥幸 沈良庭顺着嘈杂混乱的人群混进厂区,去找陶然。 何帆之前把陶然被绑的位置也打听出来了,沈良庭担心警察人多势众,会刺激到工人,引发更激烈的反抗,反而没法及时救出人,甚至可能让陶然再次被当做人质。从陶然的负伤情况看,再被拖拽一次,非命丧当场不可。 铁门已经被撞开,厂区内非常混乱,沈良庭粗略一扫,印尼当地的工人自己厮打在一起,互相挥舞着木棍,嘴里叫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起了内讧。 穿过中间的空地,厂区内有办公楼、礼堂、仓库和车间工厂等,沈良庭径自朝大礼堂跑去,小心躲避四面飞散来的碎石砖块,何帆告诉他陶然被绑在礼堂的后台。 过去才发现,礼堂是混战的中心,通道处挤得满满当当,正门不能走,他猫腰绕到侧边,试着拉了拉一旁的小门,所幸没锁,他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里头也是一片狼藉,有不少受伤的人倒在地上蜷着身体呻吟,演讲台上流了一地血,刚刚跟他们谈判的何主任坐在地上,用衣服捂着头,表情痛苦。 沈良庭惊讶地跑到他身边,“何主任你没事吧?” 那人看到他,十分吃惊,“沈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良庭解释说,“工厂内斗,警察已经冲进来维持秩序了。” 何主任嘴唇哆嗦了下,愤恨地说,“一帮没用的王八蛋,就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怪不得什么都做不好!我把你们给我的承诺条件提出来,不知道有谁诬赖我们拿了利星的好处,还说我是贪图副总经理的位置才替你们说话,说我是内奸叛徒,结果三言两语不合,大家就打起来了。”他边说捂着伤口的手边在颤抖,老脸上皱纹深刻,比刚刚老了十几岁。 沈良庭头脑飞速运转,知道是有人把谈判的消息散播出去了,还扭曲了内容。 沈良庭心沉下去,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从表面看是对利星有利的,毕竟内讧一起,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厂内这个本不紧密的联盟,可也造成了更惨痛的人员伤亡,迫使当地以暴力的方式驱散,违背了和平的初衷。 他想不通,只好先问陶然的下落。 何主任也知道大势已去,有气无力地往礼堂后台的一处小门指了下,“在杂物间里,你把他带走吧。” 沈良庭走进杂物间,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一时找不到钥匙,他着急地左右一看,在角落里找到一根当武器的撬棍,他把撬棍插入把手间,用蛮力拧开了门。 进去后看到陶然靠着墙坐着,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衣服上脸上都是血,头有气无力地低垂。 沈良庭叫了他两声,晃了晃他,“陶总?你听得到我吗?” 陶然还有意识,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 有意识就是好的,沈良庭迅速解开他手脚的绳索,扶着他站起来。陶然没有力气,要完全依靠沈良庭才能站立。 沈良庭扶着他往外走,还没走到杂物间门口,就听到外头一阵纷乱脚步声。他们正好跟进来的人撞上,打头的人厉喝,“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说的是印尼语,沈良庭听不懂,他看门外乌泱泱突然挤了很多人就知道不妙,八成是这些人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人质,决定退守礼堂,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被困在中心,成了瓮中的鳖。 沈良庭单手扶着陶然,另一只手上举做投降状,用英语说自己没有恶意,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你出来!手放在头上!”打头那人怀疑地打量他,一手拿着铁棍,让沈良庭从杂物间走出来,到礼堂内。 沈良庭顺从地听了他的安排。知道现在敌众我寡,他不能逞强。 一个人上来替沈良庭搜身,把兜里的打火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掏出来扔在地上。 何主任捂着额头的伤口过来,朝为首的人嘀嘀咕咕比划。 沈良庭皱起眉,试着开口,“何主任,麻烦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现在大局已定,你们有什么诉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只要你们放了我,之前给出的条件仍然有效。如果你们担心今天的事被追究,我可以帮你们跟外面的人交涉,保你们全身而退,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何主任和打头的人说完,赔笑着靠近沈良庭说,“我知道我知道,沈总什么身份,说出的话当然靠谱。只是要委屈沈总先陪我们在这呆一会儿,只要你能配合,我保证沈总不会受到伤害。” 沈良庭面孔紧绷,看出了他们不信任自己,也不愿束手就擒。他暂时想不出办法,只能点头默许,扶着陶然到墙角坐下,减少体力损耗。 时间焦灼得一分一秒过去,礼堂大门紧闭,期间有两个工人走出去不知道干了什么。 伴随时间推移,陶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沈良庭一直试着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陶然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沈良庭不得不向那些人讨了点清水和干净的布,给伤口做了简易包扎,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就在沈良庭焦虑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重型车辆轮胎碾过的声音,地面微微震颤。 沈良庭顺着声音看去。 一辆军车径自穿过礼堂大门从外开进来,上头是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 现场人惊慌着戒备起来,对比厂内铁棍长刀这种冷兵器,这简直是大材小用。 车在礼堂内停下,后车厢跳下一群士兵,副驾驶车门打开,傅闻璟从军车上跳下来,凌厉的眉眼扫过礼堂内的情况,看到沈良庭后才开口,“沈良庭,过来。” 沈良庭松一口气,虽然对局势还是发展成这样有些无奈。他扶着重伤的陶然站起来向前走,本来围堵的人群碍于枪械的威胁,给他分出了一条道,在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良庭一步步朝傅闻璟走去, 临近时,傅闻璟伸手把陶然接过去。 三人转身上车,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有暴脾气的工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朝他们扔了过来。 四周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砖头破空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沈良庭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向前抱住傅闻璟往下一压,砖头砸中了沈良庭的后脑。 伴随着砖头闷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身边的士兵举枪上膛,沈良庭身体沉重地向前一仆,倒在了傅闻璟肩上。 傅闻璟转身,身后的人倒进他怀里,他惊愕地抬手捂住沈良庭的后脑,摸到一片粘稠,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傅闻璟低头看着手上鲜艳的血,红色溃散在视网膜上,瞳孔强烈收缩,灼灼刺目。 血下淌,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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