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书尧轻咳嗽了几声,他这个臭男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莫千禾仍然住在原来的屋子,他已经将莫瑛的房间打扫干净,“我把这里买下来了,以后我们父女俩就安安心心住在这里。” 莫瑛抚摸着她曾画过画的书桌,睡过的床铺,衣柜里还放着几件多年没穿的旧衣服。 唯一不一样的是,曾经放着笔墨纸和朱砂、玄赭、明黄等一应颜料的书架空了。 那空空的书架把莫瑛的心也掏空了,空洞如同无底洞一般。 莫千禾安慰她:“不能画画就干点别的,阿瑛这么聪明,不管干什么都能成事。” 薛书尧说:“莫大叔,我先回去了。阿瑛,你先好好休息一阵,别多想。” “书尧,这一路麻烦你照顾了。”莫千禾送他出门,回来看到莫瑛已经躺在床上。 他在床边坐下来,低声说道:“这些年,千山画铺的生意多亏了书尧照顾,我这把老骨头才能在笾洲过得舒服,还有钱买下这间屋子。书尧这孩子真的不错,我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你,你如今回来了,不如……”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以你的心性,做妾是委屈你了。但书尧一定会好好好照顾你,如果哪天我走了,我走的也安心。” 一番话说完,莫瑛眉头都没动一下,大约是太累睡着了,莫千禾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关上门离开房间。 不能画画的莫瑛变得无所事事,她没有出门,日日都蜷缩在院子的摇椅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盖在脸上遮阳的蒲扇被人揭了去,眼前充斥着刺眼的光亮。她眯起眼,看清站在眼前的薛书尧,打了个哈欠说:“你来了。” 薛书尧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也不说话,默默陪着她。 莫瑛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我爹前几日跟我说,让我考虑考虑你,虽然是做妾,但以我们二人的交情,你定不会亏待我。” 薛书尧打趣道:“我可不敢娶你。” 莫瑛瞪了他一眼:“我也从没想过要嫁你,”她重新闭上眼。 “我知道,”薛书尧的语气微微有些失落。 正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莫瑛的心意,莫瑛的脾性,所以从前他不敢娶,现在依然不敢娶。但是没关系,不一定要娶她回家才能照顾她,能一辈子以朋友的身份照顾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 他摇了摇她的躺椅说:“要不要去看看秦婆婆?” 莫瑛睁开眼,“寻物坊还在?” 当然在,只要我想在,就会一直在。 “婆婆,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老样子,坐,”我起身,招呼她和薛书尧进店。 店里的一切和她五年前离开时一样。 莫瑛忽然想起什么,满怀愧疚对我说:“婆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抱歉,我把几年前你送我那支笔弄丢了。” 我还没说话,她身旁的薛书尧抢着说道:“丢了婆婆也能给你找回来,对吧,婆婆。” 我看了他一眼,从架子上拿下盒子递给莫瑛。她一脸惊诧,打开盒子,空空笔好好的躺在盒子里。 她将笔还给我,“婆婆,这支笔我只怕再也用不上了。” “莫瑛,你怕死吗?” 薛书尧皱眉说:“谁不怕死?婆婆,你可别害莫瑛。” “莫瑛,画不画,画什么,都该由你决定,也只有你能决定。” 薛书尧急道:“婆婆不要乱说,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我真是后悔带她来这里,这支笔不能要。” 他想将盒子退回去,被莫瑛止住,“书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看向我说:“婆婆,笔我先收下了。” 三年后,莫千禾因病去世。去世前他最放不下莫瑛,他一走,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艰难地想说什么,但病痛折磨地他无法开口。 莫瑛趴在床头,声声沉痛地喊着:“爹,爹……” 薛书尧轻轻拍了拍莫千禾的手,示意他放心去,莫千禾这才缓缓闭上眼。 莫瑛操办完莫千禾的丧礼,一身素白走进寻物坊,笑着对我和白泽说:“婆婆,白泽大哥,今日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去西河乘船?” 我和白泽对视一眼,点头说:“好。” 薛书尧已经等在船上,看到白泽,他有些惊讶:“白泽大哥,好久没看到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笾洲?” “今天刚到,”白泽环视了这艘船说,“这条船比上次小了点。” 薛书尧说:“上次人多,这次只有我们四人,所以特意租了艘不大的船。” 白泽问:“怎么不带上你的夫人和孩子?” 莫瑛说:“嫂夫人上个月刚刚生了个女儿,还在月子里不能出门。我本没打算叫书尧,想让他在家里陪陪夫人,他自己一定要跟过来。” 薛书尧撇嘴道:“我不过来,你有船钱可付?” “是,多谢薛公子付了船钱!”莫瑛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薛书尧无愧地受了她这一拜,“我让人准备了酒菜,都坐下吧。” 乘船饮酒,迎风散愁,本该是人间一大乐事。如果白泽没有来告诉我,莫瑛在人间大限将至,这次游河我们可以像上次那般开心。 白泽问:“莫瑛,这些年你没有再画过一幅画吗?” 莫瑛摇头。 白泽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惜,你们人间的皇帝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位天赋画师。” 莫瑛大笑起来,“并非如此。婆婆说的对,画与不画,画什么都只能由我自己决定。我不画,只是觉得不值得。既然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世人不配欣赏我的画,我的画也绝不会留存于后世。” 我说:“莫瑛,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你能否为我画一幅画?我答应你,这幅画绝不会流传于后世。” 莫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好,婆婆,我为你画一幅。” 一旁的薛书尧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个多月后,薛书尧和宋圭送来了莫瑛苦心画成的《春日嬉游图》,还有那支空空笔。 画作徐徐展开,宋圭看得眼睛都直了,赞叹道:“真是一幅绝世好画。” 白泽说:“只可惜世人没有这个福分欣赏。” 薛书尧将空空笔给我,“莫瑛说这支笔她用不上了,请婆婆收回。” “她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说她累了,想好好休息。她大约是赶着画这幅画,几日没有休息。”薛书尧回想起她将笔和画交给自己时的神情,虽然嘴上说着累,但整个人神采奕奕,“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莫瑛了,自打她不再画画,便如同被抽去精气神。虽然旁人看来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她的心已死。可是今日,我仿佛见到重新活过来的莫瑛。”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当夜,莫瑛服毒自尽,《春日嬉游图》成为她此生的最后一幅画。
第50章 K818(1) S城入秋了,早上八点的阳光洒在高高办公楼的玻璃幕墙上,如闪烁的碎金般耀眼。 再有两天就是国庆长假,地铁里挤着上班的人群已经是一副提前进入放假的喜庆状态。 蓝色出租车停在郊区机场的四号门前,叶歆从车里下来,来不及感受了秋日的清凉就拖着二十寸的黑色行李箱走进机场。 手机响起,她一边用目光搜寻着值机柜台,一边接起电话,“妈,我到机场了,九点四十的飞机,十二点落地,到家大概四点,肯定能赶上晚饭。” “中午飞机上有正餐。先不说了,我去登机,到了再说。” 叶歆拿着登机牌过安检,四十四号登机口靠着机场的落地窗,但她无暇看窗外的朝阳升起的景色,坐下来就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 虽然请了假,但工作还是要做。 原本这个国庆假期叶歆没打算请假回去,但是易静芸结婚,她不能不回去。 这姑娘终于嫁出去了! 去年春节她们还在感慨自己,两个即将三十的孤寡老人,这辈子如果真的嫁不出去,就选个好点的养老院,种种花,养养鱼,再追追年轻的小爱豆。 没想到,几个月前她收到易静芸发来的结婚请柬,紧跟着就是微信轰炸。 “阿歆!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回来做我的伴娘!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回来。” “阿歆,这是我的婚纱照,除了我老公,你是第一个看到的,好看吗?” “阿歆,我给我家那位下了死命令,伴郎要高,要富,要帅,这次你要把握机会。” “阿歆,你机票订好了吗?定了哪天?” “阿歆,你什么时候过来?” …… 最后一条微信是昨晚凌晨发的:“阿歆,五位单身伴郎已就位,就等你了。” 叶歆看向机窗外,一片白茫茫,飞机已经起飞,正在穿过厚厚的云层。 她向下滑了手机,翻到上一条微信:“阿歆,我约了好几个老朋友,结婚前一起聚一聚。” 老朋友…… 叶歆高中毕业只参加过两次高中同学聚会,第一次是大一,最后一次是大四那年,之后她读研,毕业,然后留在S城工作,每年不到除夕那天不回家,过完年初四就回去了。她回一趟老家县城不容易,飞机落地后,还要坐三小时的顺风车才能到家。 国庆的县城有些冷清,路上除了空荡荡的公交车,连摩托车都不多见,和过年时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过年期间,县城街上堵塞着形形色色的小轿车,这些车的车尾挂着不同地方的车牌。司机时不时探出头看前面的路况,仿佛离开车里才能看得更清楚,刺耳的喇叭声吵得人头疼。 顺风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小区楼下,爸爸在楼下转悠,看到叶歆,立马笑着快步走过来,双手伸向她,“快快,箱子给我,赶紧回家休息。” 叶歆的爸妈一直在外地工作,直至去年辞工回了县城老家养老,二老现在唯一的心事就是她和弟弟的终身大事。 果不其然,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说起易静芸的婚礼,她说:“连静芸都结婚了,你什么打算?” 叶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说的话她早都和家人沟通过无数次了,但他们始终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过了三十还不结婚。不管什么原因,不结婚就是最大的错。 叶歆不说话,叶妈妈便自顾自说起来,“静芸真不错,在市里做高中老师,不到三年就买了房,现在又快结婚。当初我也让你回来进银行工作,你就是不听,一定要留在S城,S城的房价那么高,你一个人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 这些话叶歆已经听过无数遍,早就免疫了。 叶爸爸给叶妈妈使眼色,“好了,别说了,她刚到家,让她好好吃顿饭,”他又问叶歆,“你什么时候去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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