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禾自离开京城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莫瑛更是两眼放光,小声说:“爹,咱可得加把劲,五千两,够咱在笾洲住个两三年没问题。” 其他人也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莫千禾降低她的期待:“别想得太好,也不知道这位薛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画风,万一不合眼,一幅都选不中。我觉得,咱能中一幅就不错了。” “爹,你要对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是怕你信心太过,变成自负,最后只会大失所望。” 说话间,薛书懿出来了。 方才还充斥着细碎嘈杂声的后花园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都屏气息声,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如仙子般的美人。 只见眼前人纤纤细步,飘飘罗衣,顾盼间如春风拂柳,又似珠玉绽彩,令人忘魂。 笾洲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莫瑛环视了在场人,就连自己的亲爹都看得有些失神。 莫千禾从前是出入皇宫之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还是被薛书懿的美貌惊住了。 莫瑛小声说:“爹,注意仪态。” 莫千禾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薛书懿五官神情上,想象着要如何下笔画出这样一位美人。但是越集中注意力,就越心慌,好像不管怎么画,都画不出她的半分美貌。 有这样感觉的不止莫千禾一人,其余人在惊叹过后也是一脸愁容。 薛书懿在后花园待了一会儿,就在婢女搀扶下回房了。 没多久,就有人起身向薛绵告辞,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人后,最后留下的只有六人。 莫瑛说:“爹,不如我们先回客房。” “也好。” 下人引着他们去了西边客房,莫瑛和莫千禾房间挨着。 没多久,宋圭和其余几位画师也回客房。宋圭住在莫瑛对面,他主动上前跟莫千禾打招呼:“在下宋圭,不知阁下是?” 莫千禾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宋圭露出惊讶:“原来是莫画师,失敬失敬。” 莫瑛问:“你知道我爹?” “这位是?” “这是犬子莫瑛。” “莫公子好。几年前我曾去过京城学画画,那个时候京城里最出名的画师之一就是莫画师。我还曾上门拜访,去过两次,莫画师都正好应召入宫,不在家,我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 莫千禾笑道:“那还真是有缘。” 莫瑛说:“你记性不错,还能记得我爹。” 宋圭说:“莫画师也来了,我们其他人这趟恐怕要空手而回了。” 莫千禾摆摆手说:“千万别这么说,老了,早就不是当年,那薛小姐的容貌我此刻已经忘了大半。” 一位姓程的画师说:“不过这位薛小姐当真称得上秀色动今古,也怪不得薛老爷一直当她掌上明珠,舍不得她出阁。” 宋桂圭问:“薛小姐定亲了吗?不知是谁会有这样好的福气?” 另一位姓陈的画师说:“薛家是笾洲首富,薛小姐的夫家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着几位男子讨论薛家财富和薛小姐的容貌,莫瑛觉得有些无趣,就先回房休息。 她的房间布置清雅有致,进门左手侧是一扇绣着五马奔腾的屏风,屏风后是床榻,右手侧是书桌,书桌上画具一应俱全,墙角的玉瓷瓶里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上前一嗅,清香满鼻。 这薛家和一般富商之家有点不一样,是有书香底蕴在的。 这群画师住在薛家,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房中,伙食不错。而且依着各人的口味而做,略有差异,足见主人家的用心巧思。 只是薛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宅子虽大,有许多地方是他们不许去的。但莫千禾很适应这里,规矩再多也多不过皇宫,更何况他是来专心画画,不是来游玩。 直到第二日下午,莫千禾才画完第一幅亭中抚琴,停笔后,他端详了一阵,画上的薛书懿端坐在亭中抚琴,亭外一株桃树正灼灼盛开,桃花瓣落到美人琴弦上,更添几分妩媚。 莫千禾一会儿觉得甚是满意,一会儿又觉得画上的薛书懿少了他第一次见到真人时的惊心之美。他左看右看,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就把莫瑛叫过来,让她评鉴。 莫瑛看了好一会儿没出声,莫千禾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莫瑛说:“整幅画看下来倒是挺美的,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一时也说不上来,我再想想。” “想到了早些跟我说。你画得如何?” 莫瑛摇头。 “没画?前几天你不还说想画笾洲第一美人薛书懿吗?莫不是见到真人胆怯了?” 莫瑛歪头想了一会儿说:“画不出来。” “终于知道自己功力有限画不出来?”莫千禾语气里带着几分舒心,这孩子平日里点评他笔下的美人图,将军画像可是毫不留情,他这个老父亲也终于逮到机会嘲笑她。但莫千禾承认,莫瑛在画画上是极有天赋,只是用色和布局上还少了点经验。 她若不是女儿身,日后必成一代画师。 莫瑛也没有辩解,只是说:“我出去转转。” “别乱跑,要是被薛家赶出去,别说五千两,五百两都没了。” “知道了,老爹。” 莫瑛在房里拿笔试着画过几笔,但几笔之后就画不下去。那日见到的薛书懿美则美矣,但她不言不语,不笑不嗔,像个精致的美人雕塑,这样的人即便是落到纸上,也了无生气,有甚趣味。 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师竟敢偷入小姐香闺,简直太胆大妄为了,所以她决定等到晚上再去。 一到晚上,薛宅更是寂静无声,要不是有挂在各处照明的灯笼,莫瑛未必敢出门。她性格爽朗,分配到客房的几个下人都喜欢跟她聊天,她早就从中打听了薛书懿居住的兰馨园的方向。 守在园子外的家丁靠着门打起了盹,莫瑛从墙外翻了进去,落地时闹了点小动静,但没人出声。 进了园子,莫瑛傻眼了,兰馨园里一片漆黑。 出发前她什么都想到了,想到找不到园子怎么办?想到半路被人发现怎么办?想到薛书懿把她当小偷抓起来怎么办?就是没想到薛书懿睡了该怎么办? 总不能去床上把她叫起来说:“你看今晚月色极好,不知小姐是否有意与我对月谈心一番?” 莫瑛在园子里踱了半天,没想到什么法子,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但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 她抬头看向二楼那扇紧闭的门窗,想了一会儿,就低头在园子里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阵,然后才走。 等明天一早薛书懿起来,打开窗户往下看时,一定能看到。她明晚再来就不会跑空了,她对自己充满了乐观。
第36章 失画(4) 薛书懿起床,梳洗完毕后,婢女雅言推开窗子,她愣了下,“小姐,你快过来看。” “怎么了?”薛书懿走到窗边,她园子里的几棵白玉兰树被人薅秃了大半。再往下看,被薅走的白玉兰花瓣被人拼成了一朵白玉兰花,铺在绿坪上。 家丁正一边打扫着满地白玉兰花,一边嘀咕:“昨晚也没刮风下雨,怎么落了这么多?” 雅言聪敏,一眼就看出来说:“小姐,昨晚有人偷进园子!园子里的人都是死人吗?进来个人都不知道,谁这么不知死活,连小姐的园子都敢闯。” 薛书懿说:“家里的人是断没有这个胆子。” “小姐是说外人?这几日来的外人也就是老爷请回来给小姐画像的那几位画师。定是他们当中一个,前天见了小姐,心生邪念,所以竟然敢夜闯小姐园子。我马上去告诉老爷,查查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雅言急匆匆就要走,被薛书懿拉住,“先别急,这事先别告诉爹,我来处理。” 地上的白玉兰花已经被扫了一大半,楼下的人看不出地上的蹊跷,只有身在二楼的她能看到,这人是特意为她而做。 她前日在后花园待了片刻,园子里来了许多人,她根本没记住到底有哪些人,后来还走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她也没在意。 但她挺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来过,他必然还会再来。这里是薛家,还能怕他对她怎么样不成。 当晚,薛书懿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清净一下,不想兰馨园里人太多,就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下雅言,和一个家丁守着。 晚上,她在房中练习刺绣,一旁的雅言一开始还精神紧张,时不时往外看,总觉得外头静悄悄的园子里藏着人。 一主一仆一直等到子时将近时,忽然听到外头有声响,雅言立刻清醒过来,她看向薛书懿,不知该怎么办。 薛书懿还是坐定继续绣着她的牡丹花,直到外头响起一个泠脆的声音:“在下莫瑛,想来见见薛小姐。” 薛书懿停下针线,示意雅言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身穿粗布蓝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她歪着头笑嘻嘻看她,眼里是清澈的顽皮,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夜闯是多么不合规矩的事。 雅言上前一步喝道:“大胆,你夜闯我家小姐园子,你想干嘛?” 莫瑛也上前一大步把雅言吓了一跳,她后退了几步:“站住,你再往前我就喊人了,到时候老爷定要扒你一层皮。” “有这么严重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想来见见薛小姐,聊聊天。” “小姐与你没什么可聊的,赶紧给我走。” “你这丫头真不知礼数,你家小姐都没说什么呢,你在这儿咋咋唬唬的,吵死了。一会儿真把人喊来,我就跟老爷说是你给我开的门,你跟我是同谋,看你怎么办!” “你!你……”雅言又惊又怒,转过头看向薛书懿:“小姐,你看他!” 薛书懿缓缓起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就是想来见见你,聊聊天,看你笑一笑,恼一恼,这样我画出来的画才会是有鲜活人气的。那天在后花园看到你面无表情,这样的美人我虽然也能画,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就因为这个?”薛书懿微微惊讶。 莫瑛认真地点头:“嗯,就因为这个。” 雅言在一旁说:“小姐别信他,他就是个登徒子,花言巧语就会哄骗人。” 莫瑛乐了:“谁说我是登徒子?” 她拔下木簪,一头长发落下。一个文秀小公子立刻变成一个秀丽小娘子,薛书懿和雅言都看呆了。 雅言说:“你……你是女子?怎么会?” 莫瑛逗她:“还不相信?不会要我脱了衣服才肯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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