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士潼问:“杨虎那群人根本不知道青蓉和我的关系,他们去南泉镇除了为了钱财,还为了抓青蓉引我出来,也是你告诉他们?” 陈穆点头。 “你!”杨青蓉气得说不出话,她大半生都被这个男人所累。 她盯住他手中的红盖头,手一扬,将那红盖头抓过来撕成了碎片。 陈穆看着飞扬的红色碎片,脸如死灰。 我捡起地上的碎布片,拢合在掌心抖了抖,又是一块完整的红盖头,重新放回他手中说:“你走吧,别再来了。” 他看着那块红盖头看了很久,离开前将它轻轻放在茶几上。 “青蓉,你在下面好吗?”郑士潼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我很好,你怎么会来这里?” 郑士潼忽然想起来,左右看了看,“修远呢?我是跟着修远来的,这孩子最近有点不太对劲。” “修远已经死了。” “秦婆婆!”杨青蓉惊呼道,她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什么!不可能,刚刚他还活蹦乱跳在我面前,青蓉你也看到的了。” 杨青蓉没说话。 我接着说:“半个多月前,修远不小心掉进太湖中,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具借尸还魂的躯壳,这几天你应该也察觉到他不对劲,他的尸体此刻就在另一间房中。” 郑士潼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你也不要太难过,对修远来说也许重新投胎是件好事。我会拜托底下的,替他找户好人家,下辈子大富大贵,一生平安。” “多谢秦婆婆,”杨青蓉向我道谢。 “至于你……” 这时,静室中的灯笼晃了晃,杨青蓉的时辰到了,她要回下面。 “你该回去了。” 杨青蓉点点头,恋恋不舍看向郑士潼。 郑士潼忽然跪下来说:“婆婆,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拜托你照顾青蓉,你要什么都行。” 我犹疑了一瞬,郑士潼的一片痴心乃无价之物,但……人间真情难得,我放弃了,终是没有提出那个交易。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我拍了拍他肩膀,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下一瞬,两个小鬼差从地下冒出来,对我恭敬行了一礼,将杨青蓉带了下去。 几日后,“老朋友”来找我喝茶,“听闻你收了些灵气?” “你还真是闻着好东西的味儿就来了,”我递给他一个黑色锦囊,那锦囊一闪一闪,“陈穆的三分灵气,拿去吧。” “老朋友”摇头,“这灵气不纯,我可不要,我今儿来就是来讨杯茶喝。” “你不要正好,我可以卖个好价。” “其实有更好的东西,但你没收。” “我不是什么都收的,还是留点好东西在人间,”我递给他一杯茶:“上好的乌龙,郑家送的,试试吧。” 他笑了下,抿了口,说:“确是好茶。” 寻物坊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从未停歇,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有人放弃,便有人执着。正是那些执着不肯忘却之人,才让我这间小铺得以留存人间。
第19章 信(1) 红盖头的故事讲完,小胖子说:“切,婆婆讲的故事一点也不恐怖。”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小孩也附和道,“虽然有鬼,可是一点也不恐怖。” “那个杨青蓉好可怜啊,”一个小女孩感慨道,“后来她在地下等到郑士潼了吗?” 我摇着蒲扇说:“等到了,他们二人双双投胎到两户好人家再续前缘。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们该回去吃饭了。” 孩子们听着妈妈喊吃饭的声音一哄而散,临走前,小胖坚持说:“婆婆,明天一定要给我们讲个恐怖的故事。” 我笑笑,“明天啊……让婆婆想想。” 我闭眼半躺在红木椅上,耳边渐渐安静下来,路人稀少,蛐蛐嬉闹,微醺晚风中有往昔的味道。 “浮生……寻物坊……”一个又轻又柔的声音闯入我朦胧意识里。 “今天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我闭眼答道。 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我睁开眼,一个穿着绿色碎花连衣裙的女生站在店门口,左肩挎着一个白色小皮包,她双手抓着横跨胸前的金色链条,小心地打量着我。 “奶奶,这店是你开的吗?” “叫婆婆。” “啊?哦,婆婆,你这店是不是开了很久了?” “嗯,很久很久了。” “那婆婆你以前是不是在别的地方也开过店?专门帮人寻找丢失的东西。” “是,但今天关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三步两回头地离去。 第二天她又来了,打量了我的店铺看了很久。 “你有什么事吗?” 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我看,“婆婆,这张照片里是你吗?” 我戴上老花眼镜,那是张发黄的老照片,背景就是我的浮生寻物坊,只是不是现在这家,照片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 “是我,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女生开心地说道:“真的是你,秦婆婆!我是小知,这张照片里另一个人是我的外婆。外婆以前总跟我讲浮生寻物坊的故事,我还以为只是个故事呢,没想到真的有这样一家店。” “这照片好多年了,你外婆还好吗?” “外婆年纪大,身体不太好,这几天一直住在医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问:“秦婆婆,我有个请求,我知道很冒昧,但是外婆一直念叨你,你能不能跟我去趟医院看看她?” “你外婆住哪间医院?哪个病房?” 小知将医院报给我,我点点头:“好,我晚些时候就去看她。” “谢谢婆婆!” “不客气,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遇到老朋友。” “秦婆婆,外婆跟我讲的那些故事是真的吗?你真的能帮人找到丢失的东西?” 小知的年纪看上去应该刚上高中,那些离奇故事她八成是不相信的,“你把手给我。” 我摸着她的手说,“你丢的东西在长沙能找到。” 她一愣,笑了笑,“不可能,我从来没去过长沙,怎么会在那边丢东西。” “一定在那儿,你再回去好好找找。” 她将信将疑地走了。 入夜,我按照小知说的医院地址,去到仁立医院住院部。四楼的私人病房里躺着一个瘦弱老太太,满头白发,面容慈祥安和。 等待护士离开后,我进了房,在她床边坐下来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一一……” 她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神恍惚迷茫地看了我许久,“你是?” “一二三四的一一……还记得我吗?” “秦婆婆?”她眼底忽然蹦出光,从被子里伸出来另一只手摸向我的脸:“真的是你,秦婆婆。” “是我,我来看你了。” 她眼角渗出浑浊的眼泪,“秦婆婆,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八十年了吧。” “差不多,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将病床调高,扶她坐起来。 她靠在软枕上说:“人老了就是毛病多,不过婆婆你的精神还是一样的好,真的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你外孙女在街上认出我,你一定没少跟她说我的事。” “是,那些事我当故事讲给她听,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派上用场。要没有我跟她讲那些事,今天怎么能再见到你。”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多大?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十五岁,那天的事不管过了多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 两个老太婆想起八十多年前的事在病房里对视笑起来。 ——那是1935年,我的浮生寻物坊开在长沙太平街。 难得一见的大雾笼罩着还没苏醒的长沙城。早上五点多,我出门倒垃圾,雾太大,一个人影朝我冲过来,将我手中的垃圾撞了满地。 “站住!”我喝住那人。 人影立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向前奔跑的姿势。 我走到人影面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头发散乱,脸上脏脏的,灰蓝的衣服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补丁。 她两眼装满惊恐盯着我。 “你撞到人了,把我的垃圾都撞散了,在这儿等着我。” 我回到店里拿了扫帚和簸箕,放到女孩手里,“去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才能走,知道吗?” 她眨了眨眼,我说了声:“去吧。” 她身体立刻松下来,抓着扫帚往后退,“你,你……” 我凶巴巴地说:“我什么我?还不去把地扫干净,不然今天都别想走。”一早起来,起床气都没散尽,还遇上个冒失鬼,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她像只被打疼了的小狗不敢反抗,回身默默将地面清扫干净,然后将扫帚簸箕还给我。 我这才缓和下来,问她“一大早,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她眼泪一下涌出来,“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跪在我面前:“姐姐,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叫婆婆,”我扶她起来,“你先说什么事?” “我爹……我爹,要把我卖了,我不要。你救救我。” 这年头卖儿卖女抵债换钱的事并不少见,但她一早撞到我,也算是天意机缘,“你跟我来。” 我把小姑娘带回店里,递给她一块湿帕子,“先擦擦脸,你叫什么?” “我叫刘一一,一二三四的一一。” “你多大了?” “十五。” “你爹要把你卖给谁?” “方家的方老爷。” “就是那个祖上出过一个举人,一个状元的方家?” 她连连点头,“去年收成不好,我爹欠了方家十贯钱,还不起,方老爷就要拿我抵债。今天就要派人来抓我。” 虽然当时已经实行一夫一妻制多年,但许多如方家这样的大户,仗着家大业大,依旧是妻妾成群,名义上买婢女,实际上就是给自己纳小妾。那个方老爷已经六十多岁,最小的儿子也二十了,比一一都大。 擦干净脸的刘一一露出清秀的眉眼,我摸了摸她的手骨,她前半生命格虽然苦,但逢坎就有贵人相助,后半辈子能享儿孙的福气,安享晚年。 “你逃不了,你命中注定要进方家,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 “那怎么办……” “你别怕,只管去,不会有事的。” “可是……” 店外传来嚷嚷声和脚步声,她一听,全身都在发抖,想找地方躲起来。 我拉住她的手说:“你命里有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去吧。”我将她推出了门,一群大汉立刻抓小鸡仔一样将她抓起来,她死命挣扎,转头看向我,眼里是不解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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