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挠了挠脑袋。这套说辞,从中学起,他听过无数遍了。他也想过,去T大见见世面,抱个大佬的大腿。可几年下来,大腿没抱到,自信心塌得像战后废墟。 大佬确实有,可人家为什么要提携你啊。大佬也是跟大佬混在一起,你就是个普通同学而已。 再说了,难道尤珺在金融圈混得好,他就能搭上顺风车,成为投行精英吗?他首先要有这方面的实习经验和能力吧,他跟投行八竿子打不着,攀高枝也攀不上啊。 叔叔还在疾言厉色,喝令儿子向闻笛虚心求教,还提起闻笛当年熬夜学习的劲头。闻笛只希望他们能赶紧换个话题,别再缠着自己学生时代的破事不放了。 然后婶婶来了句:“小笛有女朋友了没有?” 此话一出,爷爷奶奶,父母叔婶,六双眼睛探照灯一般射来。闻笛握筷子的手颤抖起来——快把话题转回去! “都26了,也该谈一个了,”婶婶说,“隔壁世友都当爸爸了,小女娃长得白白胖胖的。” 闻笛的饭吞了一半,噎在喉咙口下不去:“没找到合适的。” 这敷衍的理由显然没有说服奶奶:“老大不小了,眼光不要放的太高。” “我们现在结婚都晚,”闻笛暗示,“还有不结婚的呢。” 奶奶一拍大腿:“那怎么行啊!都不生还了得!” 爷爷本来闷头吃饭,看到孙子面色讪讪的,以为是有什么难处,特意安慰他:“咱家条件不好,女孩子看不上是不是?没事儿,你要是有中意的,你爸把店铺卖了,爷爷把老底掏出来,怎么着也给你凑出彩礼钱。” 闻笛“呜呜嗯嗯”支吾一阵,用学业搪塞过去:“现在都没毕业呢,工作没着落,结什么婚啊。” “先谈着也行,”婶婶说,“你小表哥不就是高中定的亲,房子也是家里给盖的,毕业的时候孩子都有啦。” 闻笛在脑子里搜索着,想是哪家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太多了,走出去之后断了联系,记忆逐渐模糊,每次过年,他都得重新认一遍脸。 大概是看出儿子为难,闻笛的母亲开口说:“现在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孩子自己有打算,我们就不操心了。” 爷爷颇不赞同:“世道再怎么变,生儿育女不还是一样的?” 松台和北京是两个世界,闻笛挠了挠头,决定保持沉默。 吃了顿郁闷的晚饭,奶奶去厨房洗碗,爷爷去屋外的池塘里挑水——因为不舍得水费,洗碗洗菜一向都是挑水回来,只有自家喝的开水才用自来水烧。叔叔婶婶监督自家儿子写作业,父亲在饭厅里揉面,明天烙饼用。 闻笛坐在院子里,借着厨房门口的灯泡,跟母亲一起摘空心菜。母亲看了一圈,各人都忙着,就低声对儿子说:“你爷爷奶奶也就每年唠叨这么几天,你别放在心上,不想谈对象就不谈,缘分这种东西求不来的。” 闻笛眨了眨眼,“嗯”了声,心里像是有熨斗熨过,把饭桌上的不适熨平了。 母亲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惊讶。他上高中时,在家做题,母亲给他送水果,偶尔会凑个热闹,问问那条辅助线是什么意思。闻笛一解释她就明白了,反应速度并不亚于省重点的学生。只不过,她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在只需要计算油条烧饼总价的店铺里,这种聪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近几年流行的讨论,小镇做题家、整顿职场,她也关注,悄悄在评论区看人家讨论。“老人嘛,这辈子没出过县城,也不知道时代变了,跟不上你们的想法,你听听就得了。” “不就唠叨两句嘛,没事儿,”闻笛说,“你们不逼着我出去相亲,我就谢天谢地了。” 母亲把手上的一把空心菜扔进篮子里,笑了:“我帮你注册过相亲网站呢。” 闻笛心里一凉。夸早了,他对形式估计过于乐观,难道家里唯一的支持者也要倒戈了吗? “挺新的网站,”母亲收起笑容,“你往里面填信息的时候,它会看个人条件,给你分级,级数越高,你能约到的对象就越好。” “好残酷,”闻笛说,“那我是几级?” “五级。” “最高几级?” “十级。” 闻笛放下手里的菜叶,捂住胸口。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遭遇的第几次暴击了,他这辈子还没有拿过不及格的分数:“我有那么差劲吗?” “那个级数是流动的,”母亲说,“我填个人信息的时候,你还是八级来着。” “那为什么……” “等填完家庭背景,就变成五级了。” 闻笛哽住了。 “所以啊,你的生活,我就不瞎掺和了,”她把手放在儿子胳膊上,“你比我们见得多,走得远,看问题也比我们看得深。” “那得分情况,”闻笛说,“你们更有生活经验嘛。” “活得久不一定更有经验,”母亲说,“有时候只是肝上脂肪更多,血压更高而已。” 闻笛低着头笑,把叶子和菜茎分离开,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妈,你在网上有没有看到过,有时候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在一起?” “看到过啊,”母亲很自然地说,“我还关注了好几个这样的主播呢。” “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不奇怪啊,都是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奇怪的。” “你对同性恋没意见?”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觉得都行。”母亲说,想了想,又补充,“只要不是自家孩子,我都没意见。” 闻笛笑了笑,站起身,拿来笤帚,把地上的菜叶扫起来:“明天还开店吗?” “开到九点,”母亲说,“然后就关了,一直歇到初六。” “我去给你们帮忙吧。”闻笛说。 “好容易回来一次,帮什么忙,”母亲说,“放假了多睡会儿。” “以前又不是没帮过,”闻笛说,“管管账,数数钱,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 母亲点点头:“那行吧,明天我们出门叫你。” 闻笛答应着,倒头就睡。第二天,外面还黑压压的,母亲就把他推醒了。闻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坐上三轮。土路颠簸,没过一会儿他就清醒了。 闻笛小学时常在摊子上帮忙。他长得好,嘴甜,站在那兜售葱油饼,很能激起大娘大婶的怜爱之心。上初中之后,突然觉得当街叫卖不雅观,父母叫他也不去了。 时隔多年,早点摊变成了小小的店面。没有座位,只能外带。店门口一张大铁桌,上面摆着蒸笼、铁盘,盘子里是做好的烧饼和韭菜盒子。店里面是油锅、案板、电烤箱、打蛋器。 闻笛带着一脸微笑,站在铁桌后面,招呼每个驻足的客人。 “什么?咱们家油不隔夜的,都是新鲜大豆油!” “这个啊,这是红糖麻花,用的玉米面,特别劲道。” “甜豆腐脑咸豆腐脑都好吃,要不要香菜?” “不要,多加点葱,少放香油。” “好嘞!”闻笛转身朝里面报单子,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地回过头,瞪着站在店门口的边城。对方正望着墙上的红色纸板菜单,认真研究每一个单价。“你怎么在这儿!”
第43章 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长江以南、气温零下的冬天,所有人都是羽绒服、围巾、棉裤,一年到头西装的教授也一样。 不过,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质衣物,边城依然和县城的其他人泾渭分明。闻笛姑且承认,世上有种东西叫气质。 只要这人不说话。 “豆腐脑和油条。”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边城接过来,问:“你们开到几点?之后来找我吧。” 闻笛扭头瞟了眼后厨忙活的父母,怒目圆睁地看着边城:“你疯了吗?” 一想到他正跟法定丈夫在老家商业街上面对面,闻笛就汗流浃背。 “我住在旁边的依林宾馆,”边城说,“房间号是306。” 这话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闻笛浑身一激灵:“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我要给你新年礼物。” 这家伙要干嘛?! 特殊客人的滞留时间太长,闻笛的母亲从蒸笼旁边探出头来。 闻笛哆嗦起来,挥手赶人挥出了残影:“快快快,我爸妈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过不过来?” “来来来,”闻笛歪着身子望向边城后面,大声问,“大姐要点什么?” 边城拎着塑料袋走了,闻笛一面装麻团,一面心里打鼓。县城太小了,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闹得众人皆知,这家伙情商又缺根弦,要是搞出什么桃色新闻,那他就别活了。 临近年关,生意不错,九点不到,包子烙饼都卖完了。闻笛看着父亲把桌子拖进店里,关上店门,说:“我去街上逛逛,跟同学约好了中午吃饭。”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母亲问,“好几里地呢,我们这儿可没共享单车。” “我走回去,消消食,”闻笛推着她往三轮旁边走,“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担心我找不到家?” 看着三轮消失在远处,闻笛把手抄在羽绒服兜里,往宾馆走。一路左顾右盼,看有没有熟人。 他悄摸摸走到306门口,抬手敲门,边城的脸很快从门后露出来。大概是一时没了暖气不习惯,空调开得很热。闻笛受到温暖的诱惑,立刻进来了。 垃圾桶旁边放着三个袋子,里面分别是吃完的塑料碗、纸巾、矿泉水瓶。在宾馆还要进行垃圾分类,闻笛倒吸一口凉气。 他交叉双臂,站在门口看着边城:“真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么肉麻的事。” 这家伙说的礼物居然是自己,这种浪漫桥段能在边教授身上出现,他怀疑世界要毁灭了。说着,他上下扫了眼教授的新装扮:“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绑个蝴蝶结呢?” 边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匪夷所思,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他:“我去快递点,那边说马上停运了,送不过来,我只能自己带来了。” 闻笛看着面前的盒子,连这盒子都没扎上蝴蝶结。 他无语凝噎。可恶,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怎么会冒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拆开看看。”边城看他久久不动弹,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闻笛叹了口气,鉴于第一个预想落了空,他觉得边城也不会送出什么…… 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 新手机。 闻笛看了看光洁的屏幕,又看了看边城。 “重头戏在下面。”边城说。 闻笛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他拿起手机,抠出下面的塑料垫…… 盒子底部整整齐齐放了七张纸钞,上面的华盛顿头像正侧着脸微笑。
63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