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边城说,“招你过去,也不知道是给国家的航天事业做贡献,还是拖后腿。” 宋宇驰手里的易拉罐莫名其妙瘪了,发出清脆的响声。每次跟边城说话都是考验人性,他凭借惊人的耐心,才勉强抑制住暴力冲动。 “其他所呢?”边城没注意他爆出青筋的手,“之前你不是提了什么706吗?” 706专攻战斗机研发,是歼二十的诞生地,对宋宇驰这样的热血青年来说,就是牛,酷,酷毙了。 宋宇驰的怒火被丧气填满,苦笑了一下:“那边的HR不要太牛,之前双选会,就他们那排一长队。好不容易到我了,HR看了一眼简历,就嫌弃我方向不对口。哎呀,说实话,我们专业就业,能有几个找到方向对口的?他们也太刁钻了。” 边城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秋招,但也知道情况:“毕竟没有单位愿意从零培养,招博士也是希望进来就能用。” “我也投过工物院,他们那边就挑明了,说想要钱班的……”顿了顿,宋宇驰解释说,“钱班是钱学森力学班,都是物理竞赛进来的。” “我知道。” 宋宇驰仰天长叹:“真是不给我们这种冷门小组的博士活路,隔壁新能源那个大组,offer就跟白拿的一样……” “我的方向才叫冷门,”边城说,“国内研究代数几何纯理论的很少,跟微分几何比势单力薄。” 妈的,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宇驰气愤地说:“你跟我一样吗?你是海外优青,再过几年说不定就长江了……” 要想在理工的学术领域出头,靠的就是头顶的帽子。帽子分几个层级,首先是小四青:青拔、优青、青年长江、海外优青;再往上是长江、杰青;最后是终极殿堂——两院院士。 青椒们一般从小四青拼起,一层层往上升,跟升级打怪的模式差不多。 有了长江的帽子,全国高校畅通无阻,哪怕立刻躺平,今后的人生也风雨无阻,吃喝不愁。 “我要是有你做导师就好了,”宋宇驰向往地说,“那我肯定往死了舔你,巴结你。” 升级也靠带,比如宋宇驰的隔壁组,大老板争气,评了长江,转年小老板就上优青了。去年一个院士去世,大老板补缺成了院士,小老板就评上长江了。他们组的学生就不愁就业,有一个师兄成果平平,就因为大老板力保,进了211,让宋宇驰艳羡不已。 “要不我转去数学系吧,”宋宇驰满眼期待地看着边城,“等着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别来,”边城说,“你的数学水平连保送的那些高中生都比不过。” 宋宇驰手里的易拉罐彻底报废了。他就不知道人怎么能无情到如此地步,对延毕的发小毫无怜悯之情。 “你说句话安慰我会死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边城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这人什么时候说了就听?冷血动物转性,宋宇驰难以相信。 然后边城开口,话语里满是突然领悟的兴奋:“一般性环面交叉Deligne—Mumford堆栈Y上,无处消失的截面集合与gtc结构兼容的对数结构的同构类集合之间,存在一个规范的双射关系。” 宋宇驰呆滞一瞬,差点跳了起来:“草!你他妈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就提供了一个新方法,来处理Deligne-Mumford堆栈的对数结构,”边城语气激动,“这样简化了对数结构的构建过程,研究相关的奇点问题也有新工具了。” 宋宇驰的牙快磨碎了。“我不应该泼水的,”他说,“我该把热油倒在你脑壳里。你个没教养的混蛋!” 边城沉浸在思路捋顺的舒畅中,根本不搭理他。宋宇驰按住太阳穴:“我是自虐狂吗?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支持你做演员的人。”边城说。 这人总是冷不丁地脱离对话,又冷不丁地回来。宋宇驰用死鱼眼漠然地注视着他。对,所有人都想让他做学术,只有这个人愿意倾听自己不着调的梦想,虽然你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 “你为什么支持我啊,”宋宇驰说,“我都二十八了,这个年纪还没出道,在演员届相当于半截入土了吧。” “你不适合学术,做了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靠脸。” 那股泼热油的冲动又回来了。“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宋宇驰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想让对方反思自己,然后边城说:“我要那么多朋友干什么?” 啊??!宋宇驰想,那我走??! “我要带学生,申项目,写论文,还要干一堆不知道为什么存在的行政破事,”边城说,“时间翻一倍都不够用,还要交朋友?朋友要交流,要维护,时不时还要出去吃饭,增强联系,太浪费精力了。” “你做个植物好了,”宋宇驰说,“连饭都不用吃,只要光合作用就行了。” 边城完全没觉得这是讽刺。“如果人人都变成植物,这个社会就清静多了。” “草,”宋宇驰说,“你对学生不是挺好的吗?之前你招的那个博后评助理研究员,你还四处去求人情,你居然会求人,我想都不敢想!” “那不叫求,”边城说,“那叫利益交换。” “你拿什么换的?论文挂名?”宋宇驰说,“我不是学生吗?你怎么就不能一视同仁呢?” “这能一样吗?”边城说,“他们是数学的未来,伟大领域里破土而出的新芽。” “那我呢?我算什么?” 边城看了他一眼:“秋天梧桐树上慢慢风干的蝉蜕吧。” “你会一个人死掉的,”宋宇驰说,“你死了十天之后,邻居闻到你腐烂的味道,报警,等警察破门而入,才发现你被猫啃掉一半的尸体。” 边城想了想:“真是理想的死亡方式。” 宋宇驰深吸一口气,四处搜寻攻击性武器,想把对方砍个狗血淋头。每次跟这人聊完天,心肝肚肺肾没有一个完好存活。到底谁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啊! 他突然想到了五年前的某个倒霉蛋,冷笑了一声,问:“你跟那个故人有进展了吗?” 边城夹菜的手停住了,宋宇驰很满意他心肌梗塞的神情。 “为什么?”宋宇驰问,“我泼完水,他没反应?” “他给了我手机号。” “这不是大进展吗?”宋宇驰挑起眉毛,“然后呢?” “没有然后。” “没有……”宋宇驰头痛起来,“为什么?” “那个号码是错的。” “他之前不是给你发过邮件吗?你把邮箱找出来联系他,让他把对的告诉你,不就行了。” 边城沉默良久,“哦”了一声。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我的妈呀,”宋宇驰翻了个白眼,“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到,你智商真有180吗?” 边城没有理会他,站起身,端着餐盘,走到放餐口,把剩菜倒掉,小心地把纸巾袋扔到不可回收垃圾里。 天哪,宋宇驰跟在他身后,一边处理厨余垃圾,一边摇头。 这人脑子里根本没有“主动联系”这个概念。 空占了一个聪明脑袋,白读了那么多书,人际交往能力就只有“三年不说话,一说气三年”。 将来是哪个倒霉蛋,摊上这种感情弱智啊。 宋宇驰摇头叹息,双手揣兜,跟着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混蛋走入校园,然后眼前突然闯进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 他站在他们面前,理直气壮、耿耿于怀地问:“教授,你为什么不找我讨债?” 作者有话说: 在秋天梧桐树上慢慢风干的闻笛:你不会骂,还得我来。
第14章 火关得越紧,烧起来越猛烈 秋日午后,经历了偶遇故人的小插曲,边城的心情忽然变得奇妙起来。 他走进办公室,把钥匙放在桌上专门放杂物的小木盒里,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跳出了一条信息。 他拿起来看了眼,又是那毫无环保意识的邻居。 从入住开始,他就对素未谋面的邻居心生反感。这人在楼道里堆放垃圾,导致居住环境的卫生状况一落千丈——他最讨厌视野里出现杂物。 现在,对方还拿公共空间当武器,让他拆掉精心挑选的摄像头,然后发了一堆毫无攻击力的感叹号,斥责他侵犯隐私。 边城面无表情地回复:【你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他对邻居的出门情况、日常生活毫无兴趣,安摄像头只是习惯使然。在美国的时候,街区治安状况不好,装摄像头可以增加安全感。而且,国内很多房子配备对讲系统,可以看到来人的脸,和这个摄像头功能差不多。 有必要这么激动? 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边城突然对这个讨厌的对门产生了好奇。他点开摄像头连接的APP,上面显示十五分钟前有活动迹象。他打开那段录像,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熟悉的脸庞骤然入镜。 画面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唇紧咬,下颌因此露出可爱的小凹陷。 惊恐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秒,那人就用手遮住脸,逃命一样进了门。 边城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打开APP的录像,画面定格在那张震惊的脸上。 超清画质、纤毫毕露,绝无认错的可能性。 他用手扶住额头,深吸一口气。 怎么可能!?这人不是博士生吗?为什么会住在他对门??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闻笛给他的号码,搜索微信。 跳出来一个陌生号。 不是和自己对骂的账号。 但人确实是同一个。 边城回想闻笛面对摄像头仓皇而逃的诡异反应,看起来像是心虚。 博士住在教师公寓,小心谨慎、拒不露脸——违规转租? 他低头看和自己掐了一个月的账号。 黑户的小号? 如果这个账号也是闻笛的,那…… 边城往上滑动,“没逻辑”“没品味”“字太丑”“草履虫”…… 他合上手机,往后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陷入解离状态。 他和宋宇驰说的是真心话,他不需要社交生活,和人交谈让他感到疲惫。哪怕他说话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全无情绪内耗,人际关系仍然让他头痛。 现在,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十分正确。如果不是他非要和邻居掰扯,也不会惹出这种大麻烦。 大麻烦! 历史污点! 然后边城想起一件事,这个念头像呼啸的警钟,把他漂浮的神智打回了体内。 刚才为了验证号码正确,他打了闻笛的电话。那闻笛知道他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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