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煦煦,晚霞如烧化待镀的琉璃,泛着明澄如许的釉色。房间里传来念念大声和陆昊笙讨价还价的“舅舅我今天能少做两页数学吗?”“不可以!不要学你舅舅不写作业!”“舅舅是坏人!周末也要我写这么多卷子!”的声音,忽然觉得内心无边宁静,仿佛半辈子的疲惫尽数融化,传说中、风中那只没有腿、只能不停飞翔的倦鸟,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供栖息的水岸。 我仰起头,慢慢摸了一把眼睛,把湿意一点一点擦掉。 ......虽然有过欺骗、折辱、践踏、漠视、绮丽容色带来的无边灾祸,但却也存在呵护、温存、尊重、守候、多舛命运赠予的倾心以待。 所以,再去计较什么掺和不掺和,又是何必呢? 只要我最后能面对真实的自己,平静的生活,爱人、也被爱,这不就是我颠沛流离、仓皇凄然的少年时期所渴望的吗? 我看着天边夕阳逐渐沉落,最后一点温柔回归大地,在心里、慢慢地和我爸爸说。 ......爸爸,我现在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了。 尽管没有做到我一开始想要的不掺和。 但是如果以后回想起来,大概也能说。 这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一生吧。 ---- 后面就是番外了。 第四十二章 解念念番外一 解念念十五岁生日是在陆家过的。陆司令亲自操持,内外风光,T市名流皆尽到场,好像所有人都得认识陆家未来的家主。 宴席散尽以后,她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人,谁也没告诉,只是叫了自己贴身的司机小宋,给她悄悄送回了T大旁边的家属区。 小宋把她放下就走了,解念念背着书包,闷不吭声按了电梯,出门右转第三家,刷了指纹锁。从小区门口到家的这段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 屋内前年刚做了全新的翻修,不知道谁的主意,全换成了中式红木、雕花之类的风格。反正她爸爸也没反对,就这么默许了。隔壁被买了下来,客厅打通,现在是一间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她舅舅本来还想把楼下也买下来,做复式设计,被她爸爸直接顶了回去,让她舅舅省点事。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爸还没睡,听到开锁的声音,也没出来,很自然地在书房扬声说:“砂锅里煲着茶树菇炖老鸭汤,案板上有河粉,自己焯一把河粉下汤里吃。晚上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来北方二十多年了,她爸爸还是吃不惯面食,家里总是常备着新鲜的米制品,河粉、米粉、粿条之类。解念念跟着她爸吃久了,其实对面食也不是很感兴趣。 她放下书包,自己烧水烫了点粉吃了。 肚子很饿,她一晚上忙着笑、忙着敬酒,脸也僵、心也累,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下午垫的两块点心。 解星然正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他这几年视力不太好了,戴了副细框银边的眼镜,穿着棉布的蓝格子长袖家居服。刚洗过澡,头发半干不干地挂在额前,看起来又乖又安静,和二十岁没区别。 解念念靠在门口,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解星然察觉到她的视线,挑眉回头扫了她一下,带了点笑意:“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累了。”解念念垂头丧气地凑过去,像只小流浪狗靠在她爸膝盖上,一头深栗色的卷发披散在腰间,抬起的脸雪白又秀致,可怜巴巴道:“怎么那么烦呀?怎么以后还要跟他们打交道啊。” 解星然蹙起眉摸了摸女儿的头,没说什么,只是放下电脑,把小姑娘往怀里揽了揽。 解念念心力交瘁地闭上眼,靠在爸爸怀里休息。她脑子里烦乱至极,竟然还能抽空想,她爸爸都三十多岁了,穿一身家居服坐在那里敲论文,竟然也还是精致秀美得像风景一样,也无怪乎舅舅、燕叔叔、薄伯父他们飞蛾扑火一样围着打转,死活不肯离去。 解念念这几年也是浸淫富贵里长大的,走进这间小屋,她舅舅是神采飞扬、撒娇耍赖的舅舅,但是走进陆家大宅,她舅舅完全就是另一幅面孔。冰冷、铁血、眉宇间戾气十足,像一把入鞘的剑,冷冷立在那里,无人敢撄其锋。 陆昊笙对她的教育也完全是关内陆家培养家主的模式,寒暑假丢在特勤队摸爬滚打,上学时带着在富贵名流里穿梭,养出一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本事,一颗见惯花团锦簇、饮惯风霜雨雪的心。 解念念对这套教育系统接受良好,也很合她外祖父心意地长成了陆家少家主陆歌的样子。但是这一切她爸爸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过问,在她爸爸那里,她就只是解念念,一个漂亮活泼的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睁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爸爸,爸爸手边摆着半杯喝过的美式,已经冷透。他紧蹙着眉,琉璃一样湛然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下颌线条优美,唇珠柔软。解念念想,这台电脑如果有意识,只怕也要被她爸爸这种专注的眼神盯得动了心。 她知道爸爸课业繁重,每天写材料、看论文都要到两点多,也不想再去打扰他。自顾自爬起来,很乖地回了房间,铺开被子洗澡睡觉了。 没拉窗帘,她看了一眼窗户外边团团的月亮,往被子里缩了缩,忽然觉得好冷啊。 第二天是周末,但是等解念念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解星然也出门去了,也许是开会、也许是见学生,不清楚,但是他在厨房里留了一锅新的砂锅汤,煮了饭,给女儿的微信留了消息,让她起来先吃饭,不要空腹玩手机。 解念念扁着嘴,爬起来盛了饭,边吃边翻消息。 她手机里只有两个置顶,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外祖父,连舅舅陆昊笙都被她放在了“可以无视”的范围里。打开手机又被无数红点包围,最显眼的就是薄涵和傅斯引的未读消息8。 薄涵是她伯父的养子,薄公馆的少爷。傅斯引和她亲戚关系远一点,傅斯引是燕叔叔早逝的生母的侄子,所以傅斯引算是燕叔叔的平辈,虽然和她差不多年纪,但是解念念得管傅斯引叫一声小表叔。 不过不可能,解念念能连名带姓地叫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燕鸿雪订过婚又取消了,至今也没个一儿半女,每天把傅斯引带在身边,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提携逐渐没落的母家,也是给自己培养接班人,故而一个个对傅斯引都客气得很。但解念念偏不,她对燕鸿雪没什么恶感,但是对和燕鸿雪如出一辙、脸上笑容永远完美无瑕的傅斯引非常不喜欢,她宁可跟自己看不上的那群纨绔子弟打架,也不愿意和傅斯引玩心眼子。 傅斯引却很奇怪,他对谁都彬彬有礼、对谁都笑颜以待,这种宽容忍让在脾气不好的解念念这里尤其明显。解念念不明所以,只是她坚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已经把对傅斯引的不喜欢摆在了明面上,如果傅斯引报之以同样的冷淡疏远,解念念反而能松一口气,但这个人加倍的温和退让,只会让解念念毛骨悚然,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薄涵的消息很简短,约她中午去薄家吃饭,说是家里的狸猫生的小崽子要断奶了,让她先去挑喜欢的。解念念欢喜极了,立马回了七八段二十多秒的语音,一口一个“涵哥”,甜得要命。 过了几分钟,估计是听完了语音,薄涵在那头回了一串“......”,估计是无语至极。解念念边哼着歌边换衣服,丝毫不以为忤。 至于傅斯引? 她回了个“是吗?”“666”的万能表情包,消息一眼都没看,直接把聊天界面关了。 吃完饭,解念念把碗和锅都给刷了。她在陆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肯自己干一点事,但是只要进了家门,就和她那个狗腿子舅舅一样,洗碗刷锅大扫除的一把好手,从来不让爸爸操一点心。用她舅舅的话说,“男人要会做家务才能在家里抬得起头”。 当时她舅舅系着那条三十块、印着奶黄大鸭子的围裙,一边擦壁橱,一边振振有词地教育闺女的时候,解星然正在沙发上打游戏,闻言很无语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昊笙。陆昊笙有点尴尬,立马补救道:“当然,无论男女,在家都要会做家务,才能照顾好另一半,所以念念也要学会刷碗。” 另一半需不需要她刷碗,解念念不知道,但是她肯定是不会让她精致如画、脆弱如瓷的爸爸刷碗,所以她把厨房收拾好了才去换衣服。 酒红色羊绒毛衣,黑白格子短裙,配一双小牛皮的高帮靴,解念念把深栗色卷发扎了个高马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地撩了撩头发。她长得像舅舅,眼睛又大又圆,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波光粼粼;肌肤胜雪、下颌尖尖,唇色不点而朱,笑起来的时候两个俏丽的梨涡,能甜到人心坎里去。五官深邃而秀丽,有一种异域风情,放在小姑娘身上,就是艳阳一样的灵动漂亮。 但是她常年在训练场摸爬滚打,十五岁就长得很高了,藏在衣服下面的都是一块一块紧致肌肉,这几年在陆家说一不二,浸淫出了一身傲然如冰雪的气质。盯着人的时候,一身冷意,和她精致鲜妍的容貌放在一起,有种别样的风采。 解念念是很在乎自己容貌的,没办法,她和她爸在一起,一定要足够漂亮、足够好看,才能看起来像她爸爸的孩子,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爸爸的孩子。 但是得配呀!对吧。 薄公馆建在半山腰,小宋的车熟练沉默地爬着山路。到了门口将她放下,解念念高高兴兴踏进去,薄涵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不像养父薄灯长得那么书卷气,眉毛乌黑、鼻梁高且挺拔,颧骨到下颌的线条非常单薄,看起来就是薄幸而孤傲的样子。本身也不爱说话,一副生人勿进的脸吓退了很多人。但是解念念知道,薄涵其实只是看着高冷,实际上性格极其单纯,还有点一根筋的轴,认定的事不回头,为此吃了无数亏也不改。 薄公馆的紫藤花四季不败,缠缠绵绵横亘在九曲回廊上,薄涵小心地给解念念拂开,不让片花只叶蹭在她身上,一边引路一边说:“......是我祖母养的狸猫,正经八百的临清狮子猫,这是头窝,小猫都是异瞳白毛。有一只可能是返祖了,是只长毛,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所以赶紧叫你来先挑。” “谢谢涵哥,涵哥最好啦!”解念念笑嘻嘻围着薄涵转来转去,薄涵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她:“你看路,别摔了。” 解念念根本没有自己是个姑娘家的意识,依然跟薄涵嬉皮笑脸,甚至还想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薄涵又无奈又赧然,又不好意思提醒这小姑娘今天穿的是短裙,只好手忙脚乱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别乱动。 解念念哪里肯乖乖听话,垫着脚加倍去摸薄涵的耳朵,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走到后厅,却被一道清凌凌的语声吓得立马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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