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胜依旧像第一次那样不出声,等着邬有接下来的动作。可邬有没开口,他就是站在窗边,像一具月光下的雕塑。他低头看着陈凌胜,对方在他开门时就清醒了些,现在眼皮还在微微颤动,陈凌胜很笨,什么都装不像。 他开始观察躺在床上的男人,陈凌胜的眉毛很浓,放在瘦削的脸上有些别扭,邬有偶尔会看见对方戴眼镜,他的鼻梁很高,可以把眼镜卡得稳稳当当,但邬有觉得陈凌胜不适合戴眼镜,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陈凌胜的窗户外面裹着旧报纸,他看不清,戴上眼镜就像是在里面又加了层遮羞的布窗帘。 快离开时,看什么都不合适。陈凌胜很矛盾,邬有心急,陈凌胜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愿意带他回家?陈凌胜要是喜欢他的话,为什么总是回避自己的情感? “哥,喜欢我吧。” 沉默了许久,陈凌胜与他往常的反应一样,他回避邬有的感情,甚至没有睁眼。邬有站了一会儿,晚上吹来的是冷风,他的腿微微发凉,时间进入倒计时,他总觉得会在某个惊喜的日期收到陈凌胜的告白,但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陈凌胜说过的,让他高考时回家。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邬有还想再挣扎,就像是小孩子为了缠着父母买糖遭到拒绝时的耍赖。 等他的肩膀沉下来,月亮仿佛在天上转了一圈,他轻叹一声,缓缓走出了陈凌胜的房间。 他因为某些原因,在少不更事的爱情里被陈凌胜判了死刑。 陈凌胜在关门声响起后睁开了眼,他睡意全无。他对感情迟钝,回应也慢,邬有用了多大的力气让他意识到自己被喜欢着,可他就像是一个过时的钟,跟不上变化,只能自己留在落灰的角落吱呀吱呀地转动。 第二天,他装作无事发生像往常那样送邬有去上学。 等对方下车时他还特地嘱咐说:“我今天有事可能接不了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邬有没了昨晚的拗劲儿,他点了点头,就下车朝学校里走去。一中的教学楼是三面包围,白色已经脱了漆的墙加上淡黄色点缀,是学校最常看见的景象。邬有没时间观察,他径直地走进教室,时间还没到,教室里只有几个同学趴在桌子上补觉。 临近高考,所有人都在紧绷着。邬有也是一样,他手里握着笔,盯着试卷上的物理压轴题,是以前做过的题型,但步骤不对,对物体的受力分析太麻烦。一中主张自学,自习时教室里也没人,邬有看不进这道题,可现在他在做专项练习,每一道题都是这样。思绪停滞不前,他又抽走了闷热教室里的宝贵时间去想陈凌胜了。他有什么事?要和谁见面吗?男人还是女人?他最费尽心思的还是为什么陈凌胜不愿意接受他。 陈凌胜送了邬有,继续回去睡觉。他是老板,又不用准时上班,而且今天是周六,作为一个体恤爱护员工的好老板,他当然不会让员工加班了。早上换下来的内裤被他随手扔在盆里,回房间的时候路过卫生间,陈凌胜心里斗争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搓了内裤,然后擦了擦手才钻进被窝。 等到了八点半,他又慢悠悠地起来。陪邬有上学的日子和打仗似的,每天都着急忙慌。但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喜欢男人,这辈子也没打算领个小孩。 他下楼开着屁股受损的车悠哉悠哉地去了汽车修理厂,周六九点街上没什么人,上班的早就骂骂咧咧地去了,不上班的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陈凌胜一路畅行,等到了修理厂才知道一路顺风都他妈是为这一刻铺垫的。 王金全是修理厂的老板,以前陈凌胜还给他搭过手。两人熟得跟亲兄弟似的,后来陈凌胜赚了钱,他那宝马车出什么问题也只找王金全帮忙。今天也照例,但陈凌胜车还没开进来,就被王金全拦在门口了。 陈凌胜看着站在大门口的王金全不明所以,招招手让对方过来。 “怎么回事啊?”陈凌胜往王金全手里递了支烟,探着头往厂里面看。 “你今天先别来,等明后再过来。”王金全嘴里叼着烟,青黑的胡茬加上沾着汽油的工服更显得沧桑。 “为什么?我车屁股后面蹭了,我这是正事儿。”陈凌胜踩着油门准备往里走,从门口出来的人让他一愣。他嘟囔着问王金全怎么邬震也在,本来两人是合作关系这也没什么,但陈凌胜和人家儿子上床了,莫名地有一种见公公的感觉,说到底就是心虚。 “专门来找你的。”王金全贴着陈凌胜,心里暗自祈福,他知道陈凌胜估计是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但具体的他不清楚。他赶陈凌胜走,这货不走,现在总不能说是他把陈凌胜往火坑里推。
第6章 过失(6) 陈凌胜心里清楚邬震就是笑面虎,邬有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那男人就站在车前笑着看自己,陈凌胜没本事,现在握着方向盘的手手心全是冷汗。他也不知道邬震有什么事,最幸运的就是两人恰好修车遇到了,陈凌胜帮他把修车钱一掏,顺道请人吃了饭,聊聊邬有的近况,破钱消灾。但是看王金全的反应,应该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闯了大祸,希望不是关于邬有的,不然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一定够让邬震消气。 但转念一想,他和邬有的事也不能怪他,最多是纵容对方,这又不是他主动勾引的邬有。 “陈先生,好久不见啊。”邬震偏着头给车里的陈凌胜打招呼,陈凌胜忐忑地回应。 他笑得尴尬,王金全看了也忍不住用手肘顶了他两下,“你到底干什么事儿了?” 陈凌胜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不敢开口乱说,随便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陈先生这车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蹭掉了点漆。”陈凌胜故作镇静,他突然意识到邬震以前可不会叫他“陈先生”。 “金全,你帮陈先生补个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之后,邬震不由分说地走到陈凌胜车前,拉开车门。对方意思已经这么明确了,陈凌胜也没本事继续装死,只好跟着下了车。 市里的汽修厂是划片的,他们脚下这一片周围都是汽修厂。陈凌胜知道对方无地可去,索性进了王金全的休息室。塑料杯里泡的是廉价的茶叶,一股股热气顺着茶水往上冒,陈凌胜盯着杯子发呆。他又不傻,看今天邬震的反应,大概率是因为他和邬有的事情。 “陈先生,邬有最近怎么样啊?”邬震握着那杯热茶,手指在滚烫的杯壁上打转。 “挺好的,他也和我说了,等高考的时候就回家住。” “你们是哥俩好。”邬震笑起来眼角都挂上了皱纹,即使这样笑意也传不到眼底。 “哪里哪里,不过是我家离一中近,帮帮弟弟。虽然说孩子都十八了,但高三太苦了,能让孩子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我猜您也是这么想的。”陈凌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因为这父子俩长进了不少。 邬震懒得再和陈凌胜打拉锯战,开门见山道:“陈凌胜,我知道我儿子和你在一起了。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们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你能明白吗?” 陈凌胜心里暗暗吐槽这家子还他妈的恶人先告状了,他没怪这货死皮赖脸就不错了。陈凌胜开始执拗,平常连个狠话都不敢说的怂包男人,今天一开口就把邬震气个半死。 “哦,他缠着我的,所以我把他上了。”陈凌胜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撒个谎脸不红心不跳的,丝毫不在意自己来之前刚含着邬有的精液睡了一晚上。 “那些就当是过去了,从今以后离我儿子远点儿。”邬震摘了眼镜,陈凌胜心里一惊,这人不会要和他动手吧。 就在这时,王金全已经替陈凌胜补好了车漆,正擦着手里的汽油朝房间里走,一进门就看见两人剑拔弩张。陈凌胜见人来了才开口, “我就不!” 陈凌胜没听回答,接了车钥匙,就径直出了门。等坐在车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在抖。陈凌胜深吸一口气,他自我安慰道,邬震也不过是个局长,大不了就是他以后不在这儿待了,领着他爸妈带着小钱,去别的城市定居,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怕邬震真来打击报复这一套,他就挨一顿呗。 可还没把车开回家他就后悔了,天的半边还染着红霞,月亮已经升起半牙。邬有应该已经到家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犟什么,要是预知到今天会这么反击邬震的话,他就不说拒绝邬有的话了,就该光明正大不要脸地勾引他。亏自己理智了这么久,今天全毁了。陈凌胜当然是没本事把这话告诉邬有的,等邬有高考结束再说这些事情吧。 陈凌胜调整好,又在门外深呼吸了几次,看起来像是赴死的样子。可邬有不在家,他回了房间里后,屋子里空落落的。陈凌胜有些奇怪,他记得今天邬有是六点放学啊。没过多久,他手机一响,邬有借同学的手机发来短信:哥,今天学校测试,七点回家。 陈凌胜看了看表,现在出发正好赶上接邬有放学。 邬有待在教室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等借电话的同学递过来手机,就看见陈凌胜回的消息。 我来接你。 他喜滋滋地把手机还回去,低头盯着理综测试卷继续动笔。他想了想陈凌胜拒绝他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他是学生,所以邬有在心里发誓,等高考以后,他就找陈凌胜表白。这样陈凌胜就没有理由拒绝他了吧。他有感觉,陈凌胜是喜欢他的。 陈凌胜和路边的小贩赶在一个时间点出来,一群三轮车把他堵在路中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7:04”,他怕再等一会儿邬有就着急了。斜前面的三轮车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棒棒糖,小姑娘扎着两条辫子,母亲的手很巧,辫的还是麻花辫。 车流没一会儿就散了,邬有在校门口等了十几分钟。陈凌胜下了车就急着往学校赶,一不小心碰上刚刚在他斜前方的小姑娘,棒棒糖掉在地上摔成好几瓣。陈凌胜不知所措,只好拉着强忍着泪水的小姑娘去商店里重新买了一个。他把车停在小巷子里,然后才走到校门口去找邬有。 因为大部分学生不会在校门口逗留,况且现在只有高三的学生,所以放学堵不了多久。邬有看着人来人往,开始怀疑陈凌胜还会不会来,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下午考试时思考的难题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陈凌胜也喜欢他这是最乐观的想法,如果陈凌胜真的只把他当成一个待完成的任务,邬有想了想,那他也太悲惨了些。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凌胜从人群中朝他走来。 陈凌胜没说在汽车修理厂见邬震的事,这本来就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 八点的市中心依旧灯火通明,陈凌胜还记得以前的一中就在人民广场的旁边,后来人数越来越多,才找政府批了块地,把新校区建在了郊区。时间推着人和城市走了很远,现在陈凌胜想来,他成年前的时光浑浑噩噩,所以看着身边的邬有,他何其羡慕,但他也知道远不止这些,他不是希望穿越回去活成一个和邬有一样的人,他希望的是在日后的邬有能够比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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