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聿礼。宋怀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宋迎夏问他在哪上学,他和宋怀川竟然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可宋怀川对他毫无印象。显然纪聿礼也不认识他。他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随即错开。 纪聿礼撑着地面站起身,顿了顿说:“谢谢。”他将捏在手心的暖宝宝递给宋迎夏,“还给你。” 宋迎夏笑着包住纪聿礼的手,推了回去:“你拿着吧,手都冻僵了。这么好看的手,可千万别长冻疮了。” 他们在街角分了手,宋怀川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回过身,纪聿礼已经走到他面前,那张漂亮张扬的脸蓦然在他眼前放大,宋怀川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在几乎要掠夺所有声音的绵长而急促的心跳中,宋怀川微不可察地僵直了身体,闻到纪聿礼身上淡淡的香味,看见他嘴角下的那颗小痣。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直到宋迎夏出声询问他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见自己手中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卡。 他再抬起头,只能看见纪聿礼离去的背影。 - 那张卡被锁在床头的抽屉里,连同那晚模糊的影子一同消失在宋怀川的生活。有时宋怀川在梦里见到他,也只有一个瘦削的背影,醒来时心律失常,像是追逐着什么却一脚踩了空,很快在换好衣服后忘了个干净。 宋迎夏让他把卡还回去,既然他们在同一个学校,那么再见一面并不难。但在那之前,姐姐的化疗和靶向药的高额费用先让他焦头烂额,他借补课的名义背着宋迎夏出去找工作,因为他年纪不够,能找到的工作并不多,但不论如何总比在家坐以待毙好。 第二次遇见纪聿礼,在学校。他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被一群人簇拥着,蹙着眉揉捏太阳穴,比起那天晚上多了份不近人情的矜傲。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看到纪聿礼的瞬间他的心脏总是不正常。宋怀川走到他面前,手指摩挲口袋里银行卡上的凸起。 张了张嘴,想问“你还记得我吗”,然而一阵风抚过,纪聿礼眼睛也不眨地与他擦肩而过,宋怀川的眼前仿佛按下了慢速键,看见纪聿礼耷拉的眼睫,走时飘动的发丝,平直的唇线,以及嘴角的痣,同那晚悠悠凑近一样从他眼前晃过。 下一瞬他被推到了墙角,纪聿礼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遮掩。 “别挡路,傻逼。” “傻站着干啥。” 宋怀川置若罔闻,盯着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个。他听见纪聿礼身边的一个男生媚笑着喋喋不休,拐弯抹角地暗示纪聿礼给他钱,纪聿礼懒懒地“嗯”了一声,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人群的脚步瞬间停住,目送纪聿礼几步后消失在拐角,面面相觑,然后吵吵闹闹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人声渐远,宋怀川口袋里的手倏然一松。 后来听说假期里纪聿礼出国滑雪遭遇了事故短暂性失忆,有些事需要慢慢想起。他想起了跟在他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小跟班,想起了最喜欢抽的烟,却始终没有想起他曾经靠在一个人怀里,然后递出去一张二十万的卡。 二十万对于纪聿礼来说不过是一场寻常不过的施舍,就好像在码头喂食的游客根本不在意自己喂的是哪一只饥肠辘辘的海鸥。 或许纪聿礼记得的只有给他喂食的宋迎夏,或许即使没有那场意外,纪聿礼也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姐姐的病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恶化了,治疗过程中感染,险些下病危通知书。宋怀川投进去的所有钱都如同石沉大海,最后还是打开了那个紧闭的抽屉。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坚持的开始摇摇欲坠,在自尊与现实间找不到平衡的支点,他竟然开始庆幸那一晚遇到了纪聿礼。 他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误区,馈赠的人并不需要记得得到馈赠的人,得到馈赠的人没有立场指责其不记得自己。纪聿礼得到了他们的帮助,给予了报答,而他接受了报答,那么他们已经两请了。 可他又在奢望什么? 穷途末路的人,还能奢望什么? 他在名爵音庭又碰见了纪聿礼,一个人睡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和旁边已经挑起小姐的人如同两个世界。 纪聿礼看上去不像是会流连在风月场所的人,好吧,在学校里见到的纪聿礼也和那天晚上给他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是纪聿礼睡觉的模样也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宋怀川想到了那晚他躺在自己怀里的场景,鬼使神差地脱了外套披在他身上。 然而纪聿礼却在那一瞬醒了,宋怀川对上了他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愤怒、错愕还有深深的恐惧令他微微一愣,下一秒脸被扇得偏开,几乎耳鸣。 包厢里陷入寂静,他被纪聿礼踹在地上,红酒从头顶浇落,破裂的碎片划过他的脸,他垂下眼,看见纪聿礼微微颤抖的手。 纪聿礼,你在害怕吗? 比起辩解自己的行为,他更需要克制自己不问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因此纪聿礼误解了他的沉默。 他得到了一笔违约金,被炒了鱿鱼。他在经理的劝告下给纪聿礼鞠躬,干涸的酒渍是他摇摇欲坠的自尊,抬起头,对上纪聿礼高高在上的漠然的眼神。 纪聿礼不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个人,他陷在梦里太深,给模糊不清的人影套上了一层彩色的滤镜。 他的渴望,一开始就带着虚无的底色。 离开时,纪聿礼正靠在窗边抽烟,他的脸在烟雾中晦暗不明,如同宋怀川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 终于登进来了😭
第51章 50.完结 宋怀川开始有意避开纪聿礼,不再在走廊上游荡,目光有了沉默的落点,但纪聿礼的身影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变得无处不在。 熙攘的走廊,逼仄的拐角,空荡的操场。宋怀川惊讶地发现纪聿礼的教室和他仅仅隔着一道窄窄的道路和一排光秃秃的树,他能从窗户望见那边的纪聿礼。他总是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排,有时发呆,有时睡觉,宋怀川上课时只要偏偏头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无意识地记住了纪聿礼回学校的规律,通常一周来三四次,总是待不到半天就溜走了,但每周三一定会出现在教室里。 他在的那天总是比其他几天漫长。 随着秋叶的落地,姐姐的病到了晚期,几乎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她不能离开病房,整日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在昏迷,手背上布满针眼,脸上俱是油尽灯枯的灰败之色,宋怀川每天放学回来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 姐姐和他说算了,不想再吃药和做那疼痛难忍的化疗。宋怀川在病房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算了”,有时是病床上的呻吟,有时是床边的一声叹息。宋怀川不想就这么算了,但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多的是无能为力,即使不“算了”又能做什么呢,姐姐的死亡无可避免,不论是爷爷的离世,还是姐姐的疾病,他统统无能为力。就连那天晚上攥着他袖子的手他也抓不住。 姐姐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她在病床上合上了双眼,和那条平直的生命线一样再不起波澜,临走时握着他的手。宋怀川麻木地签下死亡证明,签下遗体捐赠,联系殡葬馆,将所有他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的事情做好,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欲望,强烈到几乎冲破他僵硬的思绪。 他想要见一个人。 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他已经拿上雨伞离开了医院。天空灰蒙蒙的,他走进学校,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被蒙上了一层阴翳灰暗的雾气。 他想今天不是周三,纪聿礼肯定已经离开了,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他的教室。 雨伞滴下的水和潮湿的鞋印从走廊一直延续到教室门口,他听到教室里传来的声音,两道不是很陌生的男声和纪聿礼惯常的矜傲声线正在讨论雨伞。纪聿礼啧了一声,说去找啊,然后跟班们哄着去其他教室帮他找雨伞。 宋怀川躲进暗处,听着男生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隔一道反光的玻璃往里面看见纪聿礼带着耳机靠坐在窗台,撑起的手肘挡住半边脸。 远远的,宋怀川似乎能听见从他嘴里哼出的曲子,朦胧的,温和的。 缠绵的细雨滴滴砸进宋怀川的心里,他站在阴影中想了很多,仍旧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或许什么都不想做。 背后传来脚步声,透过耳机,纪聿礼回过头。 那两个男生环了一圈楼层,回到教室,对他摊摊手:“我们翻遍了整个楼层,没找到一把雨伞。” 纪聿礼目光落到他手上:“那你手上的是什么?” “不是我们找到的,不知道是谁放在教室门口。”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黑伞,伞面缀着水珠。 地上的湿痕已然干涸,隐在暗处的身影重新回到雨中。冰凉的雨水从他神情淡薄的脸颊落下来,夹杂温热而无望的温度,淹没在雨雾。 七天后,姐姐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来时一口大大的棺材,出来时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宋怀川的情绪很平静,整理了部分遗物给姐姐的前男友送过去,然后回去上课。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其实他可以再请假几天。宋怀川平静地拒绝,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坐回自己座位,望向纪聿礼的教室。 纪聿礼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窗户,给茫然无措的宋怀川带来安定感。 对于纪聿礼,学生会的成员偶尔会在围聚时谈论,谈论他优越的家境,谈论他父亲争议不断的桃色新闻,谈论他高调的处事和一众鞍前马后的跟班,众说纷纭,谈到最后的结论无外乎都是“不缺钱但缺爱的熊孩子”。 宋怀川总是在旁边沉默听着,一点一点从旁人的口中构建出纪聿礼的形象。别人眼中的纪聿礼,和他所以为的不太一样,或许他们说得有一部分是真的,不搭理人是真的,脾气坏也是真的,但宋怀川又觉得,他没有别人所说得那么坏。 他看过纪聿礼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小道脱下鞋,光脚踩落叶,看过他站在桂花树下仰头吸嗅,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愤怒地一脚踹在树干。见过他宿醉后红肿的双眼,见过他皱着眉弹烟灰,见过他漫不经心地扇人巴掌,也见过他安静地低头看书,见过他赢了游戏浅浅地笑,见过他吃了辣条后吐着舌头抽气。 纪聿礼的模样变得具体,而不再是单一的好与坏。寒来暑往,四季流转,他从纪聿礼变幻的衣服里窥见春天的到来,这才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一年,姐姐离开也过去了很久。 宋怀川退了以前和宋迎夏一起住的二室一厅,找了个离学校近又便宜的老房子,屋内很简陋,但他一个人住足够了。他没有因为学业而放弃挣钱的机会,不上课的时间他都在各个场所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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