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静深还是坐了萧随的车。车停在小区门口,时静深拿了包和行李箱,出于礼貌绕到副驾驶窗前和萧随告完别,已经走出两步,萧随叫他一声:“时静深。” 时静深回过头,重新弯下腰,通过敞开的副驾驶窗口看着萧随。 “我们结束搭档和炮友的关系吧。”萧随说。 时静深怔愣几瞬,正要开口答应,“好”字呼之欲出,萧随几乎是抢着说:“以后做朋友。” 时静深再次愣住,一会儿唇边却绽出一抹笑,笑意连着眼睛,添了许多活泼气。 萧随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时静深。他的眼睛其实比较圆,眼尾比眼头稍微高出一点,却因为眼尾沟的关系看起来眼型偏长,眼尾下垂,所以乍看总是神色恹恹。可这弯腰一笑,他的目光是微向上看着萧随的,眼睛圆而饱满,平时并不明显的卧蚕鼓起来。睫毛让开了地方,露出整个瞳孔,眼尾沟的地方因着光线而暗沉,最尾端的地方连着卧蚕线随着笑上翘出一个仿佛错觉的弧度,好似一把小勾子,看起来像幼猫一样无辜而天真。 萧随看着时静深伴着这样的笑容说:“好。”
第29章 29 == 萧随回到家还在回味那个笑容,那个笑容展现出一个他从未见到过的时静深,那个时静深活泼、俏皮、纯粹、快乐。不是他们初次见面时漂亮诱人,带着灯红酒绿气息的时静深;不是情境中顺从敏感的时静深;也不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醉酒时和醒酒后自相矛盾的时静深;同样不是床上迷人而放荡的时静深。 时静深的身体里有很多个他。 他原来以为自己只是为他的顺从、对性的坦率、冷淡面孔下肉体的温度着迷,他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产生的新鲜感和探索欲,这没错,他今天提出“做朋友”本也是为了探求更加真实的时静深。可是不过一个意料之外的短暂的笑容就让这些东西都土崩瓦解,萧随觉得自己提前触碰到了真实而鲜活的时静深的一角,他的灵魂的一瞬闪光,而不只是“时静深”这个躯壳。 萧随要和过去见过的时静深说再见,他更喜欢看到那个笑容里展现出来的时静深,一个会穿一身卡通衣服,戴着颜色扎眼、做工粗糙的手串的时静深。 他要追逐这个时静深,他要得到这个时静深,让这个时静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同样的,他要这个时静深的爱。 时静深进了门就开始收拾行李,在D市待了一个星期,虽说每晚他都会洗衣服,可毕竟都是草率搓几下了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把它们通通扔进洗衣机。 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拉开拉链的时候手上的手串磕到了轮子,时静深一下子盯住自己的手腕。这个手串戴在他手上也有好几天了,习惯之后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萧随在他脑海里的存在感更加强烈了。 出站时萧随目光往他手腕上停留的几瞬;后来谈话中对他不同以往样子的缄口不言;雨停了也坚持送他回来,虽然是以一种调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以及,为了一个做朋友的请求,居然提出结束搭档和炮友的关系。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听见那个要求时会笑,大概是雨后的空气清新;大概是还保持着一点在康乐园时的情绪;大概是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都还没有收到过类似这样的请求;不过他想:最多还是因为萧随这句话带着一点与他年龄的稚气,与他身份不符的郑重感。 他似乎透过这句话,看到了十五六岁的萧随,一个会是很优秀,惹人倾慕的少年。他还不自觉地想到了一幅画面:情窦初开的萧随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和自己喜欢的人告白。 时静深也是惊讶的,毕竟肉体的欢乐总是很容易让人沉迷。不过萧随那样的人想要找个床伴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时静深想,他英俊、成熟、体贴,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完美情人。 只是他也不禁好奇萧随这么做的动机,觉得无趣了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为了体面也不会为了这么件事纠缠;可是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哪怕一个对搭档兼床伴感到无趣的人会抛下工作在雨天送人回家,甚至还要提出“做朋友”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掩饰结束关系的想法。 所以时静深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萧随很可能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 可是他图什么呢?他自认为上次萧随约他出去喝酒的时候他表现的一点都不像是朋友,两个人更像是见过几次面,对彼此有些浅薄了解,被各自朋友拉来而不得不坐在一起的陌生人。况且他们已经是d&s,是炮友,有过这样关系的两个人怎么能说做朋友就真能成为朋友呢? 萧随和许蔺不一样。 这个人他跪过,也上过床,就很难再用对朋友的目光去看他。他们似乎已经见过彼此最私密的一面,最不能展现在他人面前的一面,可偏偏不是,因为没有感情,所以他们不是亲密的伙伴或者恋人,也做不了朋友。 起码时静深做不到。 但转念一想,萧随和许蔺好像也没太多的不一样。这两个人他都曾经做过他的dom,只是一个和他上了床,一个和他说了自己难堪结局的初恋,两者无外乎是肉体和情感的区别。只是他无法忽视萧随时而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眼神,许蔺没有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也没有在雨天送过他回家。 萧随还是在他们还不是朋友之前,在情境之外,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些痕迹的。 而许蔺,时静深觉得他们也不能被称作是普通的朋友,只是许蔺对着他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而他们的关系也因为这道伤疤而被限定在不能再安全的范围之内,所以当许蔺还算平静地向他倾诉那段过去时,时静深感受到被信任,然后他想:好吧,我们以后是朋友了。 他并不介意接受来自他人的好的坏的情绪或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他是一个作家,这些东西是他的养料,不一定会催生出作品,但他的心本来也需要这些东西,因为他的心也是由这些东西做成的。 时静深的思绪转了一圈,最后下了结论:或许他和萧随真能做成朋友呢?
第30章 30 == 男孩蹦蹦跳跳地穿过走廊,两边的墙上画满了树,蓝色的树,画的很生动,微微摇摆的枝叶似乎在表示拂过的风。我不自觉地一直跟在男孩身后,跟着他走出大门,走上街道。街道两边的景象飞速而自然地扭曲变化,男孩也不停地穿过一道道门,他的身体在这过程中长高,变成一个青年男子,然后他手里凝聚出一个男孩,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他们紧紧牵着手。 他们继续朝前直走,又走到那座孤儿院的大门前,男人松开男孩,把他送进孤儿院。 我不能自控地跟着男孩进去,见他熟门熟路地和其他小孩玩耍。天色暗得很快,太阳没有留下晚霞,转眼天幕一片昏黑。男孩奔跑着,我想被牵引一样也跟着快速跑起来。他扑到等候在大门前的男人怀里,抱怨:“你今天来得好晚。” 男人顺势抱起他,“对不起,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走,我们回家。” 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次,直到有一天。 男人和男孩吃完晚饭,男孩回到自己的房间,而男人则是再次穿好围裙收拾餐具。碗碟不多,男人几乎是瞬间就做完了这部分工作。然后他走进男孩的房间。这个房间的墙上刷了蓝黑色的油漆,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积木。男人一一把积木收好放进箱子里,然后低头站在男孩的床前。 从始至终我都看不清他们俩的脸,就像是被一团浓雾挡住了一样。现在也是,我只能看到歪头熟睡的男孩和男人低着头的背影——男人在凝视着男孩。我注意到房间里的墙漆原本是天蓝色的。 这种场景应该是温馨的。父亲看着熟睡的儿子——我猜测——下一秒应该是父亲摆正儿子的姿势,为他盖上被子。 然而房间里蓝黑色的墙漆浓重得近乎纯黑色,父亲的黑西装从头到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变成了一座黑雕塑。站在铺着蓝色床单和躺着穿蓝衣服的男孩的床的旁边,刺眼得让人恐慌。 不止这样多久,男人突然扑到了男孩身上,电光石火之间伸出手扼住男孩的脖子。男孩一瞬间睁大了双眼,迷雾之中一双发亮的蓝色眼睛,然后他嘴巴的位置传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吼叫,针一样扎进四面八方。我几乎是痛苦地捂住双耳,那声音依旧见缝插针地从手指的缝隙间刺进来。我越捂越紧,发狠抓住耳朵。 他挥着双手双脚,表现出无法自由呼吸的不会有的大力气。可是相比起来杯水车薪,男人几乎整个压在他身上,浓黑的液体从天花板上波浪般顺着墙流下来。 男孩挣扎地愈发剧烈,对男人拳打脚踢,那些浓黑的液体几乎流到了墙根,盖住了仅存一点的蓝。男孩心脏的位置跃动出蓝色光点,快得全是残影。然后他手脚突然全往下坠,不动了。蓝色光点炸开来,逸散到墙上,回光返照一样组成一片连起来的树状图案,只一瞬,就熄灭了。 仿佛在一片浓黑中无休无止地下坠了很久,猛地,我惊醒过来。意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急剧的心跳就已经告诉我做梦的事实。 其实我很少做梦,可是一旦做梦,十有八九就是这些奇异又带着些惊悚色彩的梦,向上次跳进海里自杀,像这次父亲掐死儿子。 眼睛的干涩感缓解过来,我摸过床头的手机,暗色的屏幕亮起,显示现在是半夜三点十五分,明天早上有早课,我大概还能睡三个小时多一点。 我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盛夏的天空亮得很早,闹钟响起之前我就被阳光唤醒。闹钟响起时我刚好洗漱完毕。昨晚睡前设定好的电饭煲程序此时已经煮好了小米粥,几分钟之后,鲜肉包也蒸好了。 我很少自己在家做早餐,一人份的东西做起来总有些难以把握分量,收拾厨具也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活计,早课的存在更是让我几乎只能下班再处理这些。但是我也总是混着吃早餐店和自己做的早餐,虽然在样式和口味上都差别不大,这其中也能有一些微妙的情绪价值。 我到教室时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学生已经来齐,坐在底下看着自己的电子设备。我不爱提早上课,也很少拖堂。特别是今天这门课主讲是史诗文学中的一个杰出作家的代表作品分析,每次课的作家都是随机变化,毕竟史诗文学中杰出的作家有不少,可以做到好几届学生上的都不一样。这种课在学生中一向不怎么受欢迎,一是冗长,二是沉闷。如果作家知名度很高,那么这门课就远远超出了索然无味的范畴,达到了强人所难的地步——研究生们总是被要求创新,要在已有许多注脚的页面上加上自己的令人信服的新的补充,并且还要为此再做一篇字数不少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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