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传下来的稀少的人物画作中,最负盛名的一组画是他为七任妻子画的画像,我在画册上看过,我觉得他很爱他的每一任妻子。可惜这组画现在在一位外国收藏家的手中,被拍下之后一次都没有展出过。” “就是他的画才一直让他处于风口浪尖,因为他的画和他表现出来的形象太不相符了,导致他被贴上了‘虚伪’的标签。在那个时代这是对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最严重的批评,我觉得更应该说是中伤,艺术要是真实的真挚的才能被成为艺术,‘虚伪的艺术家’相当于骗子,小人,是很难堪的。” 时静深突然打断了他:“那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一个小人,你凭什么认为他的画就是内心的真实流露呢?” “一个人可能是虚伪的,但虚伪的人不会一直都是一种虚伪的样子。他的画是始终统一的。”夏今有点不满地辩驳道。 时静深觉得他天真,不可思议得天真,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 剩下的旅途里两人没有再说话。
第28章 28 == 本来车程也不长,因此安静的十几分钟过去之后,车厢就响起播报声。G市有好几个站台,夏今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时静深径直推着行李箱,走到车门前。 列车缓缓停下,时静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萧随:还好没迟到。 配图是车站的一个出口。 萧随:别的出口都停满车了,这个出口也更顺路一点,从这里出来吧。 萧随:打双闪的那辆车就是我的。 时静深勾了一下嘴角,心说卡宴谁能看不到啊。 他朝着萧随给的那个出口走,没想到在离出口还有几米的时候就看到萧随拿着一把伞在等他。短袖白衬衣扎进西装裤里,长柄黑伞皮质的伞柄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插着兜。 萧随颇有些意外,时静深不仅穿得很卡通不说,手腕上还有一串色彩杂乱的手链。 简直是风格大变。 他的目光在那串手链上多停留了几瞬,时静深察觉到了,萧随却已经开口说:“我想你应该没带伞,让你来找我的车似乎不太合适,所以……”他撑开伞,“走吧。” 时静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前面车辆的尾灯把车前窗的雨珠染成红色,雨刷摆动,发出一点闷闷的摩擦声。 “我以为萧先生不会来呢。”时静深率先打破沉默。 “我接到信息就抛下工作冒雨来接你,你还叫我‘萧先生’啊?”萧随目不斜视,语气有些轻佻。 “嗯,那萧总怎么肯舍下工作来接我?”时静深偏不顺着他话说。 “因为我是老板。”萧随并没有真正回答时静深的问题,又说,“直接回家?” 这话问得很自然,甚至省略了“家”的定语,听起来莫名有些亲昵。 “我请萧总下个馆子吧,离我家也不远。” “好。”车子本来就朝着正确的目的地在走,这种雨天谁也不会乐意在外面晃荡,萧随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时静深面前露个脸,时静深出言邀请他完全是意外之喜。 雨天车开得慢,道路湿滑而拥堵,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车载音响播放着旋律美妙的交响乐。萧随注意着前方路况,时静深则盯着自己的手腕。 其实在萧随往他手腕上看的那一瞬他是有些后悔把车次信息发给萧随的,他以前都是自己往返,这个季节本就多雨,因此在雨中奔波对他来说也不是稀罕事了。怪他一下子昏了头,忘记自己还是一副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样子。 还好,萧随是个绅士,时静深默默地肯定道。他没有错过两人目光相接时萧随细微的惊讶,也感激他的沉默。 不然他一定会让萧随立刻停车,不管在哪里。 交响乐和人声音乐交替播放,萧随的车最终临时停在了和时静深家小区一街之隔的商圈的地下车库,两个人打着萧随的黑伞,走到商场里的一家面馆。 离饭点还有点时间,店里只有两三桌客人,桌面透明的玻璃面下压着两张菜单,时静深熟练地扫了扫桌角的二维码,点了餐又把手机放到萧随面前,“想吃什么在这里点。” 萧随扫了一眼菜单,随意点了一个招牌米粉。 “办事办的还顺利吗?”等上菜的间隙里,萧随问。 “挺顺利的。” “那边也下了好几天雨吧,上个星期这里基本每天都下雨。” “还好,也就下了两三个晚上,别的时候太阳都很好。” “看天气预报雨还要下一个星期。” “是啊,今晚回去就要把烘干机装起来了。G市的天气真不太宜居。不是很热就是很闷很潮湿。”时静深抱怨了一句。 “的确,下雨天员工工作都不太专心。”萧随喝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水。 “你在你的员工眼里大概是个周扒皮。” “为什么这么说?” “下雨天员工工作都不太专心,”时静深模仿他说话,又反问,“你说呢?” “听起来是有点像黑心资本家。”萧随笑着说,“不过看公司论坛的讨论情况,我在员工心里的形象还算正面。” 时静深适时表现出好奇的神情。 “毕竟我长得还不错。” 时静深笑起来。 “你是出去采风吗?我妹妹是学设计的,经常到处跑,说是采风找灵感,我看她就是出去野。” “出门不等于采风,但等于一个应付编辑的理由。”时静深开了个玩笑,从托盘里接过自己的面。 两碗面摆在两人面前,颜色鲜亮的青菜和番茄铺在下层,配着丰富的菜码,看着很有食欲。 “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能不能和我讲讲?” 面还很烫,时静深捞起一小筷子,堆在勺子上放凉,“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回来的车上遇到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几乎和我讲了一路他喜欢的油画大师。” “哪一位油画大师?” 时静深告诉他名字。 萧随接着说:“结了七次婚那个?” 时静深点头。 “我猜你那个朋友的朋友应该也说了这个大师两极分化的评价。” “的确,那你怎么看。” “我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不过我一个在国外的大学同学前几做过关于他的一点研究。我那时候飞过去看他,刚好那时候在那座城市有他的展览,我们两个一起去了,一整个参观过程里他都在我科普。”萧随失笑,“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他结了七次婚,为七位妻子都留下了画像,并且把这组画命名为《厄刺托》” 时静深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可能知道的,厄刺托是九位缪斯之一,掌管爱情诗和独唱。我认为这位画家大概的确真心实意地爱过每一位妻子,只不过每一次爱情都没有世俗向往的那么长久。况且这种爱可能没有那么纯粹,虽然厄刺托也有可能只是一种修辞,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画家的爱建立在艺术的激情之上,这种激情没了,爱情就消失了。所以,说得不好听一点,爱情和婚姻对他来说,或许只是艺术的工具。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他的老婆们也挺可悲。”萧随耸耸肩。 “那既然你看过他的展览,对于与他放浪形骸和表现相矛盾的画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这并不冲突。相比较来说,我反而觉得他的画更有说服力,外在的表现都是可以伪装的。” “听起来你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艺术从心’论者。但既然外在表现可以是假的,那么他的画也可以是假的。”时静深陈述道。 “嘘。”萧随把食指虚放在嘴唇中间,“人类需要保留一点对于艺术的天真。” “你不是一个作家么,怎么这么现实。” “你不是一个资本家么,怎么还有天真。”时静深反唇相讥。 “别生气嘛,我们再换一个角度看,能够对艺抱有如此的痴迷,也不失为一种天赋和一个值得尊敬的地方。你知道一个叫‘深水’的作家吗?他最近的访谈里有一句话我很喜欢,‘文学应该有一些风花雪月,而不只是载道’。他的原话有些出入,不过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目前为止深水写的东西都在‘文以载道’。”时静深不依不饶地说。 “他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他说的。” 时静深沉默着吃饭,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太难了。” 这回萧随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太难了。他的观点我认同,不过你也知道,他自己的作品都始终没能摆脱‘社会’这个框架的束缚。说白了文学就是社会中产生的,最开始大概只是纯粹的情绪载体,这个时候最有可能是‘风花雪月’,但很可惜,文字和语言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显露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文化’凌驾于上,所以两者都要为它服务,以至于语言和文字变成了非常趁手的工具,很难跳出这个框架。在这个框架之内,它可以被赋予价值;在这个框架之外,它破碎、不成气候,难以得到认可。” “可以告诉我你的笔名吗?”萧随说。 “什么?” “其实我去搜索过你,但是没找到你署名的书,所以你应该用的是笔名。只是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现在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我写得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说罢了,不值得看。” “我不这么认为。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 时静深拒绝得斩钉截铁,萧随也不好再问,只是说:“可惜了,照你刚才那番话,我觉得你的作品很值得读。” 时静深对于他的夸奖丝毫没有反应,而是说:“你读过‘深水’的书?” “我是他的粉丝。六七年前就是了。”萧随坦然道,“六七年前他的第一本书才刚在国外发行吧,我那时候在国外读硕士,看到他的书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也是一种缘分。今年三月的时候他拿了国外的一个奖,也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你很喜欢他的作品?” “嗯,他是一个敏感而细腻的人。” “细腻是很多作家都具备的品质。” “只有他特别吸引我。” “敏感和细腻未必是件好事。” “你和深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萧随盯着时静深,“我怎么觉得你几乎每句话都在嘲讽他。” 时静深此刻的沉默在萧随眼里等于默认。 “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们认识的话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现在看来泡汤咯。”萧随搁下勺子,和碗壁碰撞发出应景的“咯楞”一声。 “吃好了吗,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雨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路上可全是水坑啊,你确定要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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