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我改天送去给你哥。” 黎有恨咬一咬舌尖,说:“我扔了就是不要了,你拿去卖掉或者送给别人,随便你。” “嗬!这么大方!”那人笑起来,脱下西装罩在头上,抬一抬手臂给黎有恨留出臂弯下的一点儿空档,说:“那我请你喝酒?” 黎有恨犹豫一下,钻进了那空档,和他一起走进雨里。只从门口到马路边的几步,两人还是淋得湿透。 坐上车,那人催着司机开车,报了一间酒吧的地址。 他似乎是酒吧的熟客,进店后服务生都热络地和他打招呼,给两人送来了毛巾。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酒保要两杯白兰地,让黎有恨快点喝下去暖暖身体。 等缓过劲儿来,那人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郑幽,你是叫黎有恨吧?” “嗯。” “我听别人说了些你们家的事情,今天拍卖的都是你嫂子的遗物吧?” 黎有恨点头,他又单刀直入地说:“你刚才在台上唱得真不咋地,第一句‘海岛冰轮初转腾’就唱错了。” 黎有恨僵着脸闷头喝酒,“我本来就不会唱。” “是吗,那干嘛上台?” 是啊,到底为什么要上台唱戏?出尽了洋相,再一次被已经死了的沈寂压得抬不起头。 ---- 重写了,之前收藏的小伙伴可能需要重新开始看,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第5章 05.恶意 ======= 三四杯酒下肚,郑幽的话愈加多起来,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语速又快又急。 黎有恨坐在他的左边,右耳对着他,更加听不清楚。趁着郑幽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换到右边坐着,再聊天时好歹能抓住一些字词和句子了。 “我……去年秋天……在剧院里……《穆桂英挂帅》。” 黎有恨点点头,说:“那是沈寂最后一次登台。” 郑幽回了句很长的话,但店门口进来七八个人,闹哄哄的,远处舞池忽然又响起了乐声,黎有恨只看见他嘴唇张张合合,仍是什么都没听清。 郑幽多少觉察出点儿不对劲,主动提出换个地方,带他出了酒吧。 雨已经停了。两人沿着街道边走边找便利店,准备买几罐啤酒。 郑幽又拾起刚才的话题,说:“去年秋天,我陪我爷爷奶奶来这儿度假,恰好碰上了那场演出,我就买了票陪他们去看了,本来我都不感兴趣,不过你嫂子演得真好真完美,我都不知道戏曲这么有意思。他这么年轻就去世了还真可惜。” 街道前面一个小水洼,黎有恨孩子气地踩进去,看着溅在裤脚的水渍淡淡地说一句“哦”。“完美”这两个字他已经听腻了,认识沈寂的所有人几乎都这么评价。 “所以你今天是以沈寂朋友的身份去宴会的?”他问。 “不是,我老姐是你妈妈的生意伙伴,最近她想开拓加国市场,你妈妈又想把公司开到国内去,她们俩一拍即合,在谈合作呢。不过我姐没来,她小孩生病了,我替她来的,葬礼我也去了,我还和你哥说话了,本来那天也想跟你搭搭话的,但好像场合不太合适,今天在宴会我也和你哥聊了一会儿,你不在,啊对了,你妈妈过来露了个面,很快就走了,你可能在楼上换衣服没碰见她吧。” 黎有恨第一次遇到话多又这么密的人,一时适应不过来,瞧见前面一家便利店,逃也似的走过去,郑幽追着他,厚着脸皮问能不能送几张沈寂的签名照或者演出录像的光碟。 买完啤酒,两人也走累了,站在路口一边喝一边等郑幽的司机来接他们。 黎有恨有些醉,又淋了雨,浑身软绵绵的,倚路灯站着。他不是喝酒会脸红的类型,在白光下一照,面色反而更加苍白,只有下眼睑浮一层红。郑幽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眼角有泪痣,他眨眼睛的时候,浓密的睫毛会把泪痣盖住,一霎时整张脸都变得乏善可陈起来,寡淡如水。 黎有恨发现他在看自己,丢一个眼神过去,问:“干嘛?” 他略带不屑又随意的一瞥,挟醉意的眼风直扑到郑幽面上,郑幽脚下踉跄,心头猛地跳了跳,忽而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啊,就,那个,我在想,你的耳朵是不是——” “是。”黎有恨撇过头,看向身侧幽深的巷子,不想多聊。 可郑幽非要究根问底,一连串的“为什么”“怎么回事”“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搅得黎有恨烦闷,捏扁了啤酒罐用力扔进了垃圾桶。 郑幽是个没眼力见的,还要追问,说:“你为什么不戴助听器?” 黎有恨听了下意识摸一摸耳垂,想起沈寂那水滴般俊秀漂亮的耳廓。他做不到像沈寂那样完美,至少也要成为樊寒枝眼中“普通”的存在,戴上助听器,他就从内到外都变成残次品了。 “没有为什么。”他敷衍地答了一句,语气不太好,郑幽总算反应过来,摸一摸鼻尖,说了声“抱歉”。 不一会儿车子便到了。两人上车,司机问去哪儿,黎有恨报了家的地址。 郑幽一直抓耳挠腮地动来动去,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时,他终于忍不住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的不能告诉我?” 黎有恨被他的大嗓门搅得头痛,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告诉了他,说:“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打的。” “不会吧!看不出来啊,你这小身板还打架?不会是因为女孩子打起来的吧?” 郑幽语气调侃,瞥他一眼,见他皱着眉的模样,敛了笑容,尴尬地咳了几声,说:“对不起啊,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黎有恨掐着手心,侧身背对他,折腾了一晚上心力交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梦见发生在十四岁时的那场事故。 班里有个刺头,总是无缘无故地欺负他,扔他的书,在他课桌上倒垃圾,把他关在厕所里,很多事情,他全部都忍下来了。但有一天,上体育课的时候,那刺头和其他五六个人把他堵在体育器材室里,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 其实这句话相较于那些恶劣的行为显得一点儿都不过分,也并没有说错,黎铮不管他,樊潇一开始就不要他,但他一直坚信,樊寒枝不会不要他,即便那时候,他已经七年不曾有过樊寒枝的音讯。 可或许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接受了樊寒枝不要他的冷酷事实,当这件事被挑明,“掩耳盗铃”已经不管用了,他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和对樊寒枝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别人身上。 他随手拿了条绳子勒住了刺头的脖子,那人挣扎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圆规刺进了他的耳朵。 惊醒时,右耳还残留着从梦中延续而来的刺痛感。他环顾四周,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家门前的车道上,郑幽站在侧门旁,似乎在打电话。 他推门下去,郑幽看见他便把电话挂了,说:“我正准备叫你起来呢。” “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诶等等!”郑幽抬手拦了一下,笑着说:“那个,你嫂子的签名照……” 黎有恨看一眼家里,楼上没有灯亮着,樊寒枝大约还没回来,便说:“那你跟我去拿吧。” 两人进了屋,去到三楼的家庭影院。黎有恨打开了长柜上的一排抽屉,里面全是沈寂的签名照,演出海报,还有刻录的演出录像光碟。 “你自己挑吧。” 郑幽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抱了一捧在怀里,还得寸进尺想要《贵妃醉酒》的光碟。 黎有恨摇头,“不行,那是我哥最喜欢的戏。” “那我看看总行吧?”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一副看不着就不走的架势。 黎有恨只好把光碟找出来播放,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荧幕。沈寂端着金折扇从舞台后面走出来,莲步轻移,一派端庄娴雅,平和中正。 他想到今晚自己在台上的丑态,忽然之间满背冷汗,腿软得站不住,跌坐在沙发上。 郑幽跟着视频里的观众一同叫好,又回头看他一眼,忽然问:“你今晚穿的蟒袍是不是和这里的是同一件?” 黎有恨不说话,移开视线,躺在沙发上背对荧幕。 “我看着一模一样啊,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你今天演贵妃怎么不戴凤冠?虽然你戴的那几个点翠簪子比这一身行头要贵个十倍都不止吧,但是看起来就很奇怪,你不知道,我在台下还听见别人说你——” 他话讲到一半,黎有恨突然跳起来,拽着他往外推,从楼下撵他到楼下,把他赶出了门,海报照片零零散散丢了一地。 郑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口一个“对不起”,道:“错了错了!我这个人就是嘴巴贱,你别跟我计较,欸你踩着我的海报了,别推别推我自己走还不行吗,那海报能还给我不?” 黎有恨眼眶通红,捡起海报撕了个粉碎,把散落的照片揉成一团朝郑幽砸过去,拿过光盘一下掰成了两瓣,颤着嗓子说:“我不戴是因为我没有,你以为我不想戴吗?” 郑幽着了慌,说:“你、你别哭啊。” 黎有恨眨一眨眼睛,眼泪已经掉下来,咬着牙自言自语道:“沈寂这个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膈应我,既然送了蟒袍,就该把凤冠一起给我啊!” 他喘着粗气,头脑发热尚未冷静下来,静谧的前院忽然响起清晰的打火机声音。 “咔哒——” 随即有淡薄的烟味顺着风飘到门廊下。 黎有恨侧头,看见樊寒枝站在车库门口,指尖夹着烟,一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慵懒地半仰头看着天,不知道在那儿多久了。 缠绕着脑袋的那股燥热霎时褪去了,他肩膀颤颤打着哆嗦,耳边嗡嗡直响,面色煞白,无意识握紧了手里断裂的光盘,粗糙的断面划破了手掌,血很快把光盘染红了。 郑幽手足无措,看看他又看看樊寒枝,还是走过去先和樊寒枝说明了情况,道别后离开了。 樊寒枝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烟味才往家里走,在门廊停下脚步,语气平缓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门廊的暖黄灯光打下来,樊寒枝的白衬衫上一片和软的橘色,黎有恨看着他,视线仿佛能望进他的衣服里,穿过皮肉骨血,定在他胸腔里的心脏上,它周围绕着缥缈的寒气,缓缓跳着,宛如一团幽蓝的冥火。 他动一动嘴唇,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眼前叠叠重影,汗水把后背衣服浸得湿透。 “黎有恨,”樊寒枝连名带姓地喊他,抬手摆正他颈前的领结,“你小时候话都不会讲,现在倒是伶牙俐齿,这么恶毒的话也学会了。” 黎有恨头晕目眩,在樊寒枝绕过他进门时伸了伸手,却没能拉住他。 他的意识模糊了一阵,再清醒时正躺在卧室的床上,樊潇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叫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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