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没敢暴露任何信息,只是在里面输入一串又一串数字。 从我的生日,到被收养的日期,爸妈的生日,淼淼的生日。 我知道,她一定会记得,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日子一样。 我就在这样漫长的等待里一天又一天的过着,每个星期家庭医生都会送来验孕试纸,并且给结果拍照。每一次都犹如上刑,我真的不想再生一个孩子,之前那一次非自愿的生育已经让我心理和生理都吃尽苦头。 但是,也许是上一次生育伤了身体,也许是老天眷顾,一直到三四个月之后,我依然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边祈云对此没有任何看法,好像他真的对此毫不关心,每日的同床共枕不过单纯是在执行颜夫人的指令。 在第一场大雪席卷整个山崖的时候,边祈云前往国外出长差,我坐在落地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银白,一位可以排得上我不想再见的人的榜首的不速之客在门口出现。 我下意识抓起了身边雕塑手里的铜杆,警惕的看着傅九舟。 他的肩头还沾惹着残雪,一身黑色在飞雪里格外显眼。眉骨高耸而英俊,那双眼睛里犹如压抑着千万情绪,最后化作一片看不分明的深渊。 “......卿卿。”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宛如被粘住,再也拉扯不开,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 我攥紧了铜杆,没有说话。 “你别紧张,是姜淼让我来的。”他试探着向我靠了一步:“你最后的字符,是对应的论文页码,引用的是你导师最近的一本主编著作,地址就是这个区。我知道,是边祈云把你困在这里,你在向我求助,所以我来了。” 他说得完全正确,我知道的确是淼淼找了他,这才微微放松一些,但想起来这人的德行,还是防备:“你带我出去以后,会放我和淼淼走吗?” 傅九舟倏然沉默了。 我说:“如果只是换个笼子生活,那就不必了。我宁可留在这里,至少边祈云比你强一点。” 他眼里倏然燃起两团愤怒的火焰:“都是强取豪夺,他和我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奉了颜夫人的命令,难道他自己心里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他不愿意,难道颜夫人还能把他按在你的床上?” “不一样。”我说:“但是哪种不一样,没必要向你解释。” 傅九舟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吃瘪,他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说:“我放你走。” “你保证。”我说:“傅九舟,不要再一次骗我,不要让我觉得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我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荒谬的赌约,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他轻声说:“你答应以后隔一段时间去看一次阿朝。你还没好好看过她吧,她长得很漂亮,哪里都像你。无论她多顽皮、犯了什么错,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撒撒娇,我就没辙了。”、 我倏然沉默下来。 “她叫阿朝么?哪个朝?”良久,我轻声说。 “朝阳的朝。” 我蓦然想起来,在医院里等着生产的那个早上,从窗外一跃而起的那一片灿烂朝阳。那时候,傅九舟也如现在一般,出神的望着天空。 “那时候,你躺在产床上,疼得几乎死去。我才知道,原来生一个孩子,并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她是你的血肉,耗尽了你的内里,几乎拖掉你半条命。我看着那轮朝阳,心里想的是,以后一定要对你好,让你开开心心的过完这辈子。” 傅九舟轻声说,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悲伤、难过和悔恨这种对他来说过于柔软的情绪。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补偿,你就消失了。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死去,所以这几年一直在找,但是颜夫人根基深厚,我也一时没有办法。”他说,又向我近了一步:“这一次,我不再强求你,只要你以后常来看阿朝,我什么都如你所愿。” 我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看过傅九舟。他在我面前一直就是一头投下阴影的野兽,就算是收敛起了尖牙利爪,也永远有无穷的威慑力,懒洋洋的躺在我身边,也让我脊背绷紧、心惊胆战。 而现在,他眼神柔软、语气卑微,仿佛真的被我驯服,趴在我的面前,祈祷一般虔诚的说出那些句子。 他在渴求我的爱。 可是我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 我闭了闭眼睛,铜杆当啷落地,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掌心里。
第25章 ===== 淼淼一把冲到我的怀里,抱着我的肩膀哭了个撕心裂肺。我也忍不住哽咽,拍了拍她的背,给她的脸擦干净,却在左脸上也摸到了一手的水。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汩汩落泪的左眼。 她的左眼,我记得,是没有知觉的。 “我......傅参给我找了医院,已经做过了两次调整手术,现在已经能看得见一点点轮廓了。也有知觉,会痛、会避光、会流泪。”她捂着左眼,又哭又笑:“只要坚持治疗,就有希望恢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十年的夙愿一朝成真,我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抱着她,无声的哭出来。 傅九舟就在我们身后远远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他跟你提了什么条件吗?”淼淼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小声的问:“我还是不放心。他跟我说,是看在你和阿朝的面子上,但是我怕他用手术威胁你。” 我低声说:“你别担心,好好治疗就行。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看着傅九舟的眼睛,有种感觉,他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想相信他一次。 一路上,我欲言又止,淼淼看了看我,知道我想说什么,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划开交到我手里。 全都是一个小姑娘的照片,从婴儿时期的粉嘟嘟的一团,到眉眼逐渐长开,长得玉雪玲珑。 和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双眼里永远带着笑意,瞳孔纯黑而透亮,看人的时候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关上屏幕,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站在傅九舟那栋两层的小别墅面前,我还是迟疑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这个小姑娘带来什么,我也不知道看到她会给我自己带来什么。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并不爱她,我也不想爱她。 我爱淼淼,是因为她是我爸妈留给我的珍宝。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的支柱,我和她彼此依偎着生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很容易爱其他人,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并不是我自愿、主动生下来的。 其实我不该这么想,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她无法选择的,但是,我真的做不到爱她。 傅九舟看着我在门口停下来,也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他那双如冰山、深海一般的眼睛,我总是惧怕的眼睛,此刻全神贯注的盯着我,几乎有恳求从里面溢出来。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迈步进门。 傅朝就像照片上一样漂亮,从脸型到眉眼,都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被保育师抱着,好奇的前倾着身子看着我,发现我也在看她之后,害羞的一闪身,钻进了保育师的怀里,但依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观察我。 “阿朝喜欢你。”傅九舟声音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 我垂下眼睛想了想,上前一步,对傅朝张开了手。傅朝在保育师怀里扭了扭身子,又看了看傅九舟,“咯咯”的笑了起来,往前顺从的被我抱了过来。我掂了掂小姑娘,身子骨很结实,三岁多四岁不到,坐在胳膊上已经有点沉手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就势抱住了我的脖子,呼出的热气甜甜的扑在我脸上。 “阿朝,这是爸爸。”淼淼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她惊讶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傅九舟,叫了一声:“爸爸——”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只认得傅九舟。 淼淼的脸色有点尴尬,在她的认知里确实是没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事情。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转头对傅朝笑了笑,说:“我是姜叔叔。” 傅九舟的眼睛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 我却不再看她,又抱了会儿傅朝,然后把她还了回去。 傅朝被抱走的时候,仍然在淼淼的怀里偷偷的看我。我刻意转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也没哭,只是把头也拧了过去,不肯再看我。 傅九舟的语气很苦涩:“你一点都不愿意认她吗?” 我看着他,回答得很平静:“你知道的,这个孩子,不是我自愿要的。当时我就和你说过,她是注定得不到爱的孩子,所以我不愿意留下她。” 傅九舟说:“我没想到你心铁至此。” “不,你应该知道。”我凝视着他,慢慢的说:“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知道我心有多硬的人。” 因为我那一点所剩不多的抵触和恨意,全都献给了你。 我们都明白了彼此话中的未竟之意,一时间沉默无声。 然后我就看见,傅九舟的眼睛,很缓慢、很缓慢的红了。 我印象里,暴君一般倨傲、野兽一般蛮横,永远不会为我的求饶、泪水、仇恨而动摇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爱他这个事实,悄然无声的落泪了。 我有点慌张的在身上摸索,可是我刚刚从边家逃出来,身上怎么会带纸巾?最后转了一圈,只好在桌上抽了两张,递给了他,有点无奈的看着他。 他没擦眼泪,只是拿在手里,拧紧的眉眼里全是深刻的痛意:“一点可能也没有了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 傅九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情绪,大概是在我面前还想保留最后一分体面。但是就在他咬紧了牙关,再次说话的第一秒,大颗的眼泪就噗通噗通的落了下来。 他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抬头想憋回去,却根本憋不住。徒劳的努力了半天,通红着双眼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捂住脸,绝望而嘶哑的哭了出来。 我听着他的哭声,想着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能也是唯一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摸了摸我自己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潮湿了多时。 我和淼淼离开傅家的时候,傅九舟已经开了车过来。我看了一眼后座,傅朝正坐在安全座椅里,乖巧而安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只是尽可能的想让我多和傅朝接触一些。 手才触及到车把手,身后就传来了两声鸣笛。我回头看去,一辆白色的、我认不出来车标的小轿车几近无声的停在路边,车门打开,明朝意从中走出,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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