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休息日,祝辛不在家,除了猫和狗以外没什么好看的,但他依旧舍不得就这样错开目光。 大帅很快发现主人回来,冲出来绕着轮椅转圈,程林还有点咳嗽,掩唇咳嗽几声,问:“最近怎么样?” 大帅汪汪地叫,大概是高兴的。 搬来咪咪隔壁之后最开心的当属大帅,前腿做过一次手术也不影响它活蹦乱跳。 晚七点,祝辛回家,隔壁的灯亮着,台阶上坐着个人丢飞盘,大帅跟咪咪同时出发去抢飞盘,咪咪当然抢不过大帅,但大帅找回飞盘后会迁就咪咪同频折返。 是大帅先回头的,但祝辛觉得最先知道自己回来的大概是轮椅上的人。他必定时刻关注自己的动向。 日复一日,祝辛确信他对自己的关注程度。 他当作没看见回家,没过几分钟老管家就端着一个瓷碟过来,碟子里放着几块雪白糕点,老管家说:“今天收到一箱莲子,做了些莲子糕。” 祝辛颔首致谢:“谢谢您,但是我吃过饭了。” “留着吧,可以做夜宵。”老管家端着碟子,祝辛偏头看隔壁,程林坐在屋檐下看着这边,试探很拙劣。 祝辛收回目光:“真的不需要。” 来回推拒,老管家有点为难,祝辛看出来,接过盘子道:“我送您回去吧。” 第二次进隔壁房子,上一次是拿狗窝,简略地见过一次,这次可以稍微小坐,老管家去泡茶,祝辛坐到沙发上的时候注意到程林沾着一些白色粉末的手有点僵。 程林罕见地局促。 发现他的僵硬,祝辛不由好笑——喜欢人原来都是一样的,窘迫、拙劣、稚拙、无措,哪怕程林这种人。 程林自以为平静,实则目光紧紧黏在祝辛身上,呼吸都在错乱。 又好几天没见面,他甚至一度以为那天医院里祝辛来过是他记忆错乱了。 祝辛稍微偏头就看到程林的卧室:狭小的房间,正对窗户的书桌,被风吹动的窗帘。 茶送来了,红茶倒在白瓷杯里,茶汤盈盈发亮冒着香气。 莲子糕还是摆到了眼前,程林几次喉结滑动,又猛烈吞咽,想来是在压抑咳嗽。 祝辛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房间,低头喝了口茶,程林克制地小声咳嗽,老管家回房了,程林指着桌上小碟:“尝一尝?” 祝辛低头,捏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糕点,咬了一口。糯米香和莲子香混在一起,甜地恰到好处。 咬了一小块角祝辛就放下了,程林又问:“不喜欢吗?” “有新鲜莲子。”程林记得祝辛是喜欢的。 祝辛看到他膝盖上的手指缓慢缩了缩,深色毛毯就也沾上了粉末,祝辛忽而笑:“好。” 程林当即转着轮椅去厨房,祝辛却叫住他,漂亮的眼睛里有很复杂的叹息:“程林——” 程林扭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双眼睛:“你要去拿吗?” 很短的一瞬间,程林从祝辛脸上看到一种包含怪异悲悯的恶劣,是嘲讽,刺人的。他极想碰一碰那双眼睛,一直关注外面动向的老管家开门出来:“要拿什么?我去……” “我去。”程林看着祝辛。 然后他撑着桌边起身,老管家当即着急起来,还没走过来搀扶,程林就抬手制止,刚站起来就失衡,趔趄着往前倒下,又扶着沙发勉强支撑,从祝辛眼前路过。 几乎算得上丑态百出,祝辛无动于衷。他知道,那个雪夜,程林也是这样来到他门前。 很短的几步,程林步伐扭曲,好几步踩空,花费的时间漫长到比肩一个世纪,打开冰箱的时候他已经满头大汗,开冰箱的手背用力到出现扭曲的青筋,合上冰箱,还有看似三五米,却足以令他丢失一切尊严的几步等他趟过。 长久没有使用过的肌肉在失控地抽搐,双腿仿佛无法接受指令,一冷漠一担心的眼神中,程林勉强扬起笑。 那几分钟,祝辛认真欣赏了程林喜欢一个人到抛弃尊严的模样——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应该说讨厌。他无法心安理得强迫他人以及凝视他人狼狈,因为他也曾狼狈过,他很怕旁人发现自己的可怜,人和人在窘境中的心态大概差不多,但他还是沉默地看完程林抛弃尊严的模样。 莲子放到掌心的时候,他看到程林骨节泛红的手背,同时他失力跪倒在眼前。 打开的卧室门又合上,老管家大概不忍心再看,客厅只剩他们两个人。祝辛的表情从起初的笑到后来转为沉默,再后来,蹙眉有了些鄙夷。 “你要不要蓄点胡子?”祝辛问。 程林在祝辛的注视中自惭形秽,他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配不上祝辛,祝辛问出这句话他起先没明白,但很快,祝辛唇边有了点弧度,话音更嘲弄:“兴许会更像乞丐吧。”说出这种话,祝辛觉得自己也被扯入什么泥潭。 ——他事后细想才明白,他的嘲弄讽刺悲悯不止是对程林,甚至绝大部分都不是为了程林。 而程林,被人作践的经历程林有过,每一个作践过他的人都死的很惨,这是头一次,他对着挖苦嘲弄束手无策,连心里骂几句解恨都做不到,甚至觉得他说得对。 ——他何尝不是在跟祝辛乞讨? 大概明白了祝辛的意思,程林苦笑。 事已至此丑态百出,无外乎更加狼狈,撑着桌面起身坐回轮椅上不敢再看祝辛的脸,怕祝辛始终是那种鄙夷的表情——别的也就罢了,来自祝辛的可怜和居高临下落在身上尤其令人难以忍受和不堪。 尤其,他在祝辛说出这话的瞬间想了许多,竟真的觉得他和祝辛已经云泥之别——本来也是。 祝辛干净澄澈,祝辛年华正茂,祝辛有明媚的将来,祝辛有大把的好时光,有一众爱慕者,而他,阴暗可恶,只有一日腐朽过一日的生命,甚至连外表相衬也做不到,他现在是个去冰箱拿个东西都费劲的废人。 “……祝辛。”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怎么,程林低着头哑声喊祝辛的名字,闭着眼回忆半天最终还是苦笑。 早该落下这一刀,对祝辛告白,承认他喜欢祝辛到无可救药的那天就注定了,祝辛仁慈,到今天才开始伤人,祝辛也残忍,这一刀偏偏在他看到转圜希望之后。 所以再想祝辛那个怪异的表情则是以下含义:凭什么敢喜欢我?看看我们如今的差别,凭什么敢告诉我你喜欢我,又凭什么敢要求我回应你的喜欢?看看你如今这副窝囊废的样子。 “是啊,我凭什么呢?”忽略心脏处锐痛,程林自嘲地问。 祝辛嗤笑,无视他的忏悔起身来到程林卧室门口,桌上几幅行书字帖,窗帘后一线微光,恰能看到他客厅的窗户,他喜欢在客厅办公。 一切秘密无可掩藏,程林阴暗的窥探在祝辛不在意地替他拉上窗帘的动作中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看完那间用以偷窥的卧室,祝辛踱步离开,走到门前,说:“我下个月回国。” 程林安静望着祝辛,苍白深陷的眼眶有一圈绯红,祝辛越发厌恶程林这张脸,同时也厌烦被程林触动心神的自己。他呼出一口浊气:“我不喜欢有一个成天偷窥我的邻居。” 顿了顿,“还有窝囊废似的,三五步就摔倒的情人。” 祝辛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不顾身后的人忽而僵硬的表情和天翻地覆的心情,回到家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杜绝一切未经允许的偷窥,隔壁在安静很久后忽然传来踢里哐啷的声音,不知道是意外还是过于激动,猫和狗以为这两个人又吵架了,从门后小心翼翼探头,一大一小两只脑瓜同时出现,发现祝辛抱着笔记本很冷静地加班。 哪怕心里还是万分烦躁。 床头一把新鲜莲子。 他找了很久原因,试图从心理自我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他还是没能彻底抛弃圣母心所以不愿意看程林这么下去才会出言相劝,总之绝不可能是因为程林以为的,自己还喜欢他。 可刚才,去的时候想的不过是还那盘点心,去之后的发生事情却一点都不受控,他对起初怀有几分希冀后来又满身颓丧的程林发泄戾气,做践踏他人人格的事情,用刻薄鄙夷居高临下的语气厌恶他人,做很不圣母的事情,没有一丝负罪感。 还有,安森给他推荐各式各样的人,公司里也有对他表达好感的同事,从前他没产生过特别的感觉,这次刻意接触,更觉得没有一点意思,他试图理性判断,从取向,从个人喜好,从三观兴趣,然而最终的结果仍旧是一团乱麻。 为什么非得是程林呢? 为什么世界上好人那么多,非得是一个烂透了的程林? 他极度不快,故而借由对程林发泄不快,羞辱蔑视,试图用一切办法佐证什么论断,最终却还是走向这个方向。 但也没关系。祝辛宽慰自己:做情人试试看好了,他倒要看看,程林这样一个人,究竟有什么放不下?
第84章 不是因为你可怜,是因为我可怜 *** 程林失眠了一夜,双腿肌肉疼痛难忍,想听一听祝辛的声音。 打过去一个电话,忙音两声之后被掐断。 窗外是一帘初现晨光的昏暗天幕,大洋彼岸,祝辛大概下班到家了。 也可能又在跟谁约会。 程林很久都联系不到祝辛,但其实他知道祝辛的动向:又跟姿英千金约会了,安森不死心地带祝辛去夜场酒吧猎艳寻觅外形优良的暧昧对象,NANO给祝辛开了欢送酒会,酒会上有人跟祝辛表白…… 第二次做康复治疗,第一次是为了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祝辛面前,第二次是为了像个正常人那样出现在祝辛面前。 在这之前用腿走路还是用轮子走路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大意义,生活百无聊赖,他消沉到底,拒绝了定时接受治疗的建议也从没想过复健,所以这次比第一次糟糕一些,肌肉有轻微萎缩,上一次花了两三年才能跟常人无异般行走,这次他没有很久的时间来遮掩他的窘迫——不良于行的窘迫和爱人不善的窘迫。 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没得到地这么狼狈过,他从来都不擅长低声下气,但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悲哀,没敲碎对方的骨头就只能敲碎自己的骨头,匍匐挣扎也要仰头,何况祝辛随时有可能成为别人的? 自那晚,祝辛像变了一个人,对各种邀约都不再拒绝,今天跟对他有意思已久的副总吃饭,明天又有某淑女表白。 程林很轻易就明白祝辛的想法——他在很认真地接纳他人,目的是丢掉一个很烂的人。 为什么没有现在就丢掉?大概是因为自己对他还有一点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作用。 他既高兴又焦躁,也很迫切,要是他没能快一点,不那么烂地出现在祝辛面前,祝辛就会有更大的可能遇见一个很好的人,然后彻底释然地放弃他这个烂人,他晚一天站起来这种可能性就大几分,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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