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医生点头,答:“好的。” 结束谈话后,江里去临时病房看望江海军。 他熟门熟路走过去,却在进门前阻止了想要跟进去的盛千陵。 他现在脑子里和心里都很乱,压力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此时此刻,他不愿意让江海军见到盛千陵。 虽然这些年来,江海军一次也没提过当年江里搞同性恋的事,但江里就是知道,江海军不会忘记盛千陵的脸。 盛千陵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一眼江里,默默退开了一些。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江海军被安置在中间那一张,护工何叔就在他身边照顾着。 江海军鼻子上插了氧,眼下已经平静下来,双眼浑浊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吊顶。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对上江里的眼睛。 江海军开口就没好话:“可惜了,又没死成。” 江里面无表情盯着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你罪还没受够,阎王都不敢收你。” 江海军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气若游丝:“老子受的最大的罪就是捡了你。” 江里冷笑地反击:“老子也是命不好要被你捡到。” 听到父子二人这种不同于常人的交流方式,护工老何显得十分平静。 第一次听到他们这样沟通时,他还诚心诚意劝了几句,例如什么「父子没有隔夜仇」之类的,后来发现这对父子相互辱骂之后,心情都会神奇地变得不错,也就不再多嘴。 江里背对着门,坐到江海军左边那边空病床上。 他在心里琢磨着高价进口药的事情,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以他现在仅剩的存款,或许只能买到半盒药。 可要是有一线希望,能延长江海军的生命,他又十分情愿去尝试一下。 能让他多活一天,他们父子俩就多赚一天。 江海军刚刚从抢救中平复呼吸和脉搏,还很虚弱,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他微微侧了侧头,目光飘忽地落到这病房里的墙角旮旯,然后看向窗外明媚的日光。 春天很美,可惜他没有力气走出去看一看。 在心里叹一口气后,江海军转回头,又重新落到左手边江里身上。 这时,他看到门口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配黑色的长裤,身材高大,气质清润,和他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江海军心跳猛地一颤,难以置信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 而盛千陵也没有想到,他忍不住探身一瞥,竟正好与江海军四目相对。 江海军的眼神瞬间热烈起来,好像在一秒之内,就涌上了深不见底的情绪。 隔得太远,他们之间说不了话,可是盛千陵却在这瞬间无师自通了读心术。 他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短暂地清亮了一下,灼烈地死命地盯着他,一刻也不肯挪开,好像在无声表达着什么激烈的愿望。 盛千陵知道他认出了自己,那一年集贤巷子起火,他曾当着江父的面带走了江里。 在这震撼人心的遥遥对视里,盛千陵忽然想到江里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好像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睛。” 在这时光交错的一秒,盛千陵灵光闪现,读懂了江海军的眼神。 那是一种身为父亲放不下子女时,最常有的担忧和恳求。 他在托孤。 他在垂死挣扎里,孤注一掷,苦苦哀求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盛千陵捏着手心,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在江里看不见的门角区域里,盛千陵郑重地朝江海军点了两次头,接过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重重嘱托。 江海军见了,眼角泛起泪花。 他松一口气,把头转回去,紧紧闭上双眼。 江里看到了,伸脚轻踢了一下江海军的病床边沿,说:“老头,你别装死。” 江海军第一次没有和儿子激情对骂,甚至还淡笑了一下,继续假寐。 确认江海军暂时没有大碍后,江里去医院请了车,送他和何叔回疗养院。 从医技楼出来,江里回到电动车车棚去推自己的车。 一回头,看到盛千陵还跟着自己,停下来问他:“你还有事?” 经过这么一遭,江里完全忘了早餐时他们谈论的那个话题,而盛千陵也不打算再提。 春光下,盛千陵笔挺地站在那儿,神色放松地问:“江里,这附近哪儿有顺丰快递点?” 江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好奇心追问,十分平静自然地说:“出医院右转,走两百米有个小巷子,你再左转,走一百米,朝右看,就能看到了。” 盛千陵反问:“能不能不要说左右,说东南西北?” 江里:“……” 这个真说不了。 看江里沉默,盛千陵又说:“反正你也骑了电动车,能不能带我过去?” 江里心里很乱,忍不住张口反击:“你这是把我当司机了?在我们这里,摩的很贵的。” 盛千陵不以为然地点头:“好,我付钱。” 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江里:“……” 半分钟后,江里不耐烦地叮嘱身后的人:“你坐好了,甩出去我不负责。” 盛千陵反手背到后面,扶住工具箱,说:“坐好了,走吧。” 江里说是这样说,最后还是放慢了速度。 他七弯八拐来到那条巷子,指着一家门店说:“那里就是顺丰。” 盛千陵从车上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迟疑地问:“这家没出过丢东西的事情吧?我得把身份证寄回北京处理一套房产,丢了就麻烦了。” 江里有点暴躁,又有点无语。 他真的对盛千陵要做什么毫无兴趣。 更不用说是「处理房产」这种类似炫富的举动。这无疑是拿着无形的刀,在他这个穷人心上捅那么几下。 江里冷冰冰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买保险吧。” 盛千陵站在原地,微微倾着头,看了江里一会儿,忽然说:“里里,你没以前可爱了。” 江里没听清,反问:“什么?” 盛千陵以为他在追问原因,正儿八经解释:“因为你不讲骚话了。” 江里几乎是肌肉记忆冲脑,不经思索就脱口反驳:“骚起来你怕是——” 话没说完,被他自己生生掐断了。 作者有话说: 怕是怎么样。
第70章 【第二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江里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 但他在说的时候,眼角不自觉上挑,极短地沾染上久违的神采。 盛千陵敏锐地捕捉到, 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这次意外重逢, 江里给了他很强烈的矛盾感。 他还像少年时期一样,痞帅俊俏,穿着打扮的风格也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还是那么鲜活张扬。 可这只是习惯成自然的外在, 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和天真。 他学会了进退有礼,面对人际关系会张弛有度,在言谈举止方面更是十分收敛,再也不会开出任何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的轻狂与野性被全部隐藏,为了迎合世界,他收起了全身的痞与坏,成了一只貌似真正乖巧柔顺的金毛。 这只金毛小狗难得龇牙咧嘴一次,竟叫盛千陵怔愣一瞬,好像穿过漫长的时光,回到了那一年武汉炎热的夏天。 江里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再是当年陈树木评价的那样「骚浪狂野」,以为这就是成长,这就是成熟,却没有想到, 他的嘴会先于意识, 无视一切防备与现实, 在盛千陵面前又骚了一回。 爱好像是一种本能, 即使隔着六年的光阴不见, 即使中间隔着那些无法面对又难以逾越的坎,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却永远不会变。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 其实并没有。 见江里久不说完,盛千陵朝前走一步,几乎站到了电动车旁边,在春天的暖阳里,极有耐心地问:“骚起来我怕是怎么样?” 江里抿着嘴,不看盛千陵,也不开口。 盛千陵笑起来,白皙的脸被晴光一照,显得格外好看。 路边行人来来去去,自动变成春光里的一抹模糊背景。翠绿的树叶在枝头随风摇摆,挡住一片斑驳的阳光。 盛千陵步步紧逼:“骚起来怕我招架不住?” 他说得慢声慢气,嗓音里透着性感的磁性。略带得意,宛如轻喃自语——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说罢这句话,盛千陵转过身,捏着身份证往顺丰营业网点里面走。 江里被他刺激得脸色发红,心跳都开始加速。 他对着盛千陵的背影咬牙道:“你他妈——”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盛千陵寄件很快,没过五分钟,就从顺丰门店里出来了。 他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回到江里的电动车旁边,说:“走吧。” 江里已经收拾好表情,冷静地看着他,问:“你还有事?” 盛千陵想了想,答:“你准备去做什么?” 江里想摆脱这个跟屁虫,但也是实话实说:“我进的货回来了,要去店里收货和清理。”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差不多和「我有正事要做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一个意思。 哪知道盛千陵说:“啊,那正好,你能再捎我去你店里么,我来得仓促,没什么换洗的衣服。” 江里:“……” 妈的,早知道就卖情趣用品而不是卖男装了。 盛千陵光明正大蹭江里的电动车去了「小江男装」店。 店门口正好有个物流公司的司机过来送货,将四大包用编织袋打包好的货物搬到店门前的空地上,拿着单子找人签收。 江里停车,等盛千陵下车之后,将电动车推到门口树下歇着,又跑过来和司机核对货物。 他卖了三年多衣服,一直是从汉口北那边的得意男装进货,老板赵阿姨发了这么多次货,一次也没出过错。 所以江里只是核对了一下货物件数,就很快给司机签了字。 眼下店里有三个客人正在试衣服,姚婷忙不过来,江里就干脆进去拿了一把剪刀,在店门前的空地上开始拆包。 这回到的款式很多,江里工作得很专注,余光扫一眼旁边的盛千陵,没说什么话。 盛千陵见江里忙,也不多打扰,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写有「小江男装」的简单招牌,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时有一个顾客正在结账,有另外两个客人还在精挑细选。 盛千陵看一眼收银台后面那个打包麻利的短发女生,想到前几天饭局上,有个云峰俱乐部的会员对江里说的那句「有个女孩跟了你两年多」,眼尾轻抬,又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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