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子独,也不是很能跟别人打交道。那一年过年,他的父母因为财产分割和继承权的事情过来看他。 他那年病情有点严重,肺部感染刚刚治好,身体还很虚弱,医院环境没什么不好,但主要是嘈杂,还有医生说“病情心情孤独”,建议回家休养,好好锻炼康复就好。 不过他们也一直没有接他走。 那年他们过来找他,带的是一纸离婚协议书。他妈妈问他:“你想跟谁?” 两个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像是衡量一件商品,一个货物。 他视线转向窗外:“随便。” “那就归你爸了,他地方近,比较好管你。”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疲惫和漠然,雪微像是早知道这个结果,“嗯”了一声,仍然没说什么。 谈话进行的非常简短,大部分都是他父母两方和带来的律师在说,他的病房在一楼,透过窗外,他望见外边还等着一个女人,牵着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其中一个律师给他床头放了一个果篮。 他这里其实不缺果篮,大人们每次来看他,或者不来看他,都是让人捎个果篮。苹果葡萄香蕉梨,用礼花纸扎在一起,他不爱吃水果,经常放着放着就干枯了。 “来都来了,还是去吃顿饭吧。想吃什么?”他妈妈问他。 雪微想了想:“火锅。” 他想吃街边的有家火锅很久了,里边的汤很清很香,他见过群友晒过图,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让人充满了食欲。 “火锅么?那让司机查一下……”他父亲低头要让人查,雪微打断他,“就在街边,不是什么有名的店,可以吗?” 他父亲倒是愣了一下,随后说:“好。” 他们这“一家三口”差不多已经很多年,没有聚在一起吃过饭了。 雪微换了衣服,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医院。 也是冬天,也下着雪,外边非常寒冷。火锅店人气很旺,是那种平价的老火锅店,晚上六七点的时候,一过去正好还有好几桌人在外边排队。 “这么多人?”他母亲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犹豫,“小微,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你看这个地方也不干净,你刚肺部感染才好全。” “我就想吃这里,外边走廊外有空调,不冷。”雪微说。 “好吧。”他母亲让了步,他父亲没说话,只是一直在打电话,是生意上的事。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闻蛮。 闻蛮没有看见他,他怀里抱着一大塑料袋的可乐汽水,跟旁边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晃了一圈才注意到这边在排队,于是去了队伍末尾。 那时闻蛮身边就是黑白,只是雪微那时候还不认识。 雪微那几天跟闻蛮时不时打几把,两个人还不太熟,交流停止在约战上线切磋的水平。 他看到了他们,往走廊靠墙的地方藏了藏。 他不希望自己被认识的、还有些陌生的人看见现在的状况,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少年就靠墙坐着,微微低头,睫毛长长的,下巴白皙而精巧。 他戴着一个毛线帽子,朱漆的窗上面还放着已经过去了的圣诞节的装饰,红红绿绿的,很喜庆。 火锅店热气蒸腾,人声也热热闹闹的。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人不停地拿起手机看表,最后说:“真的要不换一家吧?我晚上还有事呢,要去……” 她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雪微依稀听见是说,要去接谁。 他知道她在约会了,大概离婚不久之后就会结婚。再加上生意上的事情,所以会很忙。 “我这边也是,我本来预计的是两个小时后回去,机票已经定了。”他父亲也在看表,“只剩半个小时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他们前面还有四桌,雪微透过窗户,看到有好几桌其实快要吃完了,但是他在这一刹那忽而没有兴致了。 他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雪微说:“那你们回去处理事情吧,给我钱,我和朋友一起吃,我们想来这吃很久了。” 他的语气平淡,有些乖,是他对着大人的语气。 “行。” 他们给钱倒是很大方,听见他这么说话之后,仿佛得到了解脱似的,两个人都抬起手机给他转账,随后各自说:“那爸爸/妈妈先走了啊,你和你朋友好好玩。” 两个人迅速离开,司机在街尾按喇叭。 他们两个人一走,后边的人以为前边走了人,纷纷探头出来望。 “是不是又少了一桌等的人?那我们快了。” 队伍末端,黑白拍了拍闻蛮的肩膀,闻蛮把手里的袋子扔去给他提着,探头打量了一下:“人少了……没有,号没变,诶。”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视线也跟着停顿了一下,随后收回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低头笑了下。 “你在笑什么呢?”黑白狐疑地跟着他往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接着说啊,你这次说想挑人回去编队,还差两个,你准备定谁?” “这个待会儿回去再说。” 闻蛮若有所思,“我看见一个熟人。” “谁?” 闻蛮抬抬下巴,“那边那个小孩,裹得很厚的,他是ICE。” “卧槽!ICE啊!我还没跟他交过手,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今天晚上找他双排?”黑白闻言就要冲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回头跟闻蛮说,“他好小,怎么感觉还是个初中生。” “刚满十四岁,你给我回来。”闻蛮伸手拉住他,“他性格有点冷,有点孤僻,别过去吓着人家。” “哎,行,听你的。”黑白被他拽了回来,挠挠头,回来了还往那边看,“他一个人吃火锅?有钱。” 他们的金钱标准不一样,对于这帮子打网游比赛的人来说,人均80的火锅已经能算得上贵了。 “有点不对劲,我待会儿去看看他。”闻蛮说。 他注意到雪微的视线方向,刚刚走的一对男女像是陪着他来的,应该是他的父母。 半个小时后,雪微排到了号,服务员领他进去,看见他只有一个人,惊讶了一下:“刚刚在外面点餐时,说的是三个人,现在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雪微有点疲倦,他懒得说话,就回:“嗯。” “那另外两个人的餐位要撤吗?” “不用。”雪微懒懒地说。 他们排队时已经点好了菜,而且付过了钱,他怕麻烦,懒得动。 而且外边实在是太冷了。 雪微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他坐下来,除了喝汤以外,没有什么胃口,就一边涮菜吃,一边看手机,十分钟吃一片白菜,十分斯文。 直到闻蛮轻轻走近他,食指指节曲起,非常轻地敲了敲他的桌子。 雪微抬起眼,望见的就是闻蛮一身黑色羽绒服,桃花眼在灯光照耀下漂亮得惊人。 他笑意温和:“又见面了,Ice,我和我有个队友在排队,服务员说前面有两位客人临时走了,我们就问了一下,看到是你,想问一下能不能拼桌?” “呃……”雪微还在思考,闻蛮招手把黑白叫了进来——这是个皮肤黝黑的北方大汉,笑声爽朗,“我的ID是黑白!晚上跟哥们一起去打游戏啊!” 雪微同意了他们的拼桌提议。 空着的两个位置忽而坐满了。 他其实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他很少面基网友,大部分时候,也是一大群人在那里玩,他自己玩自己的。玩剧本杀,大家交流,他一个人盯着剧本,扮演自己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雪微仍然默默地自己烫着菜,不过他出于礼貌,把手机收了起来,于是烫菜的速度变成了五分钟一片。 黑白是个自来熟,东北汉子自带一种令人亲近的气场,他问了雪微一些问题,比如多大啊,游戏经历啊,操作细节啊。 雪微也喜欢研究这些,他的话匣子打开了。 “现在狙击武器里就没有比AWM和TRG更好的枪!!” “对对对,你说得对。” “但是TRG的手感还是要更散一些,你有没有觉得?虽然数值上没有很大的区别,但是它那个……” “对对对,所以我用那把枪时一般都把设置调成……” 雪微的印象里,那天晚上,是他和黑白一直在讨论,并且喝了很多啤酒。 闻蛮倒是话不多,以至于他一直有个错误印象,那就是闻蛮不钻研战术,和他不是一个流派的。他那天很平静,只是看着他和黑白两个人讨论,眼底带着一些笑意。 那时候也还温文尔雅,和现在老流氓的感觉不一样。 雪微是一杯倒,那天晚上很快就喝醉了,他喝醉了,又冷,黑白去外边打车了,闻蛮扶着他,看着他在路边蹲下。 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有点发烧?” 雪微脸色嫣红,闻蛮伸出手,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和他还不熟,陌生人之间的接触,雪微一般很抗拒这样的接触,但是那天他没有躲。 闻蛮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很温柔的一双手,肌肤很柔软。 那触感让雪微想起他的母亲,童年时也曾这么触碰他。 他的眼泪忽而冒了出来。 闻蛮收回手,被这蹲在地上的小孩哭得措手不及:“?” 他跟着蹲下来,看了他半天,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雪微胡乱擦着眼泪,声音哽咽,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就是你很像我妈。” 闻蛮:“。” 他哭的时间不长,因为他不是喜欢沉浸悲伤的人。雪微很快就不哭了,并且觉得有些丢脸。 他居然在陌生人面前喝醉,还哭了。 闻蛮看到了像没看到一样,他蹲在他身边,轻轻问他:“回哪里去?你是不是在住院?还是病好了?” “病好了,但是以后还要住院。” 雪微听说。 他又说:“但是今天可以出来住。” 闻蛮听了半天才听懂他意思,随后问他,声音还是轻轻的,哄小孩似的,“那你住在哪呢?我们要送你回去,该送你回哪去?” 雪微:“我不知道。” 闻蛮正想建议回医院的时候,就听见雪微说:“可我也不想回医院。” 闻蛮:“好,那就不回医院。” …… 后面发生了什么对话,雪微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喝醉了,他只记得最后闻蛮和黑白把他带回了他们租的屋子里,给他分了个小房间,让他在那睡了。 他仍然记得那天闻蛮的脸。那么高的人,蹲在他身边,一双眼冷静又温和,街边灯火璀璨,远处的车灯迷蒙。 他对他有一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平和从容的耐心和宠溺。 …… 这个梦快要结束的时候,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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