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香,他突然就想起了那支烟,一时慌神。 再抬起眼时,康辞猝不及防在窗内和陆朝南的影子四目相对。他心跳骤然掉了一拍,后背迅速燃起一层热汗。 窗的倒影,陆朝南举起手里的A4纸,用笔敲了敲,面容冷峻。 “好好听课”,他不用说,康辞已然明白了。 康辞羞愧地转过头。 经过这次惊吓,他的瞌睡彻底飞走了。 整整三节课,康辞反复在“困死我了”和“我爱学习”里拉扯。 前夜的批注仿佛当头棒喝,把他从舒适圈里猛地往外一拽。虽然没有完全成功,可也多少让康辞短时间内不敢再光明正大的摸鱼。 下课铃声响起时,康辞瘫软在桌面。 被赶走的困意全部卷土重来,康辞浑身都开始酸痛,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起了。他还拿着笔,意识已经开始游离于躯体之外。 “叩叩。” 清脆的敲打桌面的声响顺着耳骨叫醒大脑,康辞一下子睁开了眼。 身边座位略略下沉。 康辞撑起来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去厕所的黄家新回座位了,一句“你没事敲什么桌子”刚到喉咙口,看清那个人的白衬衫时拐了个弯。 “……干什么?” “上周的事得跟你道个歉。”陆朝南开门见山地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康辞的情绪来去都快,本已经不再纠结车里的一点点口角,现在陆朝南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反而慢半拍地没气过。 新仇旧恨一起算,康辞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多云转晴:“哦,没事……” 陆朝南丝毫感觉不到康辞还别扭着,似乎觉得任务完成,转手从后桌捞过一叠A4纸推给康辞。翻折痕迹明显,还有不少勾画和批注,康辞以为对方要给自己布置额外的作业,脸色黑了一个度,不情不愿地看过去。 标题眼熟,再看两眼目录,康辞不由得愣了—— 这分明是他昨晚刚赶好的那篇综述。 陆朝南在干什么? “红笔建议你重新看一看,蓝色笔的部分还需要完善,不过不急。”陆朝南忽略了康辞的表情,自顾自说,“你这份新的写得还可以,11月的文献综述大赛你可以提交这一份,当然换个题目也行,不过下学期还有全国——” “等下,”康辞一头雾水地打断他,“怎么突然提比赛的事?” 陆朝南不起波澜地问:“你不知道吗?文献综述大赛,我以为你会想报名。” 康辞:“什么?” “崔洋已经开始找顾老师指导了。”陆朝南不像装出来的诧异,更没任何奚落意味,“你不打算去吗?” “为什么我要去啊?”康辞皱起眉,“难道就因为崔洋参加我就必须参加?” 陆朝南眼皮略垂,轻描淡写撩了一下那篇综述:“哦,也是。” 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太多余了,康辞以为到此为止,开始收拾起课本准备离开。胡乱地把笔记本与教材往书包塞,正四处找耳机,陆朝南在他身边沉沉地说:“不过我如果是你,就会试着让崔洋心服。” “你把我看得太较真了学长。”康辞头也不抬,“我根本没打算花时间做这些,更不稀罕比赛奖励的那几千块钱和获奖证书。” “是吗,但越往后走,他就会越觉得你不行。”陆朝南顿了顿,“更觉得康院长不行。” “我爸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他恶意揣测。” “真的?” 康辞像被踩住了尾巴,刚要炸毛,可一抬头对上陆朝南格外认真不含一丝嘲讽的目光,喉咙有些哽住了。 “有的东西没有办法改变,康辞。”陆朝南问他,“我知道你的考虑,现在的确可以规避掉,但以后呢?你有什么办法让别人提到你,前面不加‘康寰的儿子’?离开学校?” 康辞无法回答:“什么……” 陆朝南安静看向他,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康辞却蓦地有些忐忑了,仿佛那双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时,能被他看见内心最深的恐惧。他刻意躲着,藏着,想在学校过得自在点,不像小学初中高中那样,有个风吹草动立刻被认识康寰的老师说给父母听。 但他真的做到了? 这一刻,康辞突然没来由地想:读完大学,然后呢? 他对未来有任何规划吗?他什么都不去争取,只是害怕别人说,“康院长的儿子,连个校内比赛都不敢去,是不是丢他爸的脸”? 那些机会他真的可以全无所谓,然后等将来没半点自己的成就再靠他爸四处张罗? 等到那时,他未必能像今天一样理直气壮。 “……靠。”康辞的动作停了半晌,他又想笑,又觉得气,不知道拧着哪一根反骨,现在却开始疼,“你好像什么都懂。” “你经历的,我都遇到过。”陆朝南依旧淡淡地说,“康辞,你有实力有想法,为什么要藏着?” 康辞以为自己幻听,错愕地抬起头。 陆朝南表情没有一丝嘲讽,他盖上笔盖,收拾起满桌文件:“不过你要是在不想参加那就算了——综述写得真挺不错的,稍微有点儿可惜。” A4纸打印的综述躺在桌面,被阳光切割出明亮的长条。 顺光,康辞不经意观察才发现陆朝南眼底有一圈暗沉的乌青色。 六点回邮件,八点上课时就已经拿过来了吧? 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看,拿着笔写写画画,是在给他修改吗?可是说了不着急,为什么还改得这么快呢? 康辞嘴唇动了动,最后问:“学长,你也会指导崔洋吗?” “没有。”陆朝南诚实地说,“他看不上我。” “那你为什么主动找我?”康辞说,不给他解释的时间继续问,“你不怕被人知道了,又说我在搞特殊?说我的成果是你完成的?” 陆朝南眼角一弯,仿佛是笑了:“你不至于这么难教吧?” “……啊?”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心,和你父亲无关。”陆朝南收拾起自己的电脑与纸笔,“我确实认识康院长,来你们班当助教之前,他通过顾老师叮嘱过我有空多看着点你,别让你又像一年级似的什么都不学。” 康辞脸有点红:“我靠,他怎么——” “但我不是那么听话的学生,改变想法,还是因为这个。”陆朝南晃了晃那几张纸,“不是一日之功,我看得出。” 昨天还在“建议重写”,今天就有表扬的话语了。康辞向来对这些事不上心,现在却因为陆朝南一两句话起了点久违的冲劲儿。 他磨磨蹭蹭地拾起教科书:“学长,我记得你专业不在这块吧?” 陆朝南:“嗯,怎么了?” “那你指导我,不会觉得不太对口吗?” 陆朝南愣了片刻,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别啊,对我有点信心。” 晨光未散,落成细小尘埃漂浮在风中。他像一瞬间被点亮,不冷峻,也不单薄,仿佛黑白的画有了色彩,生动感又与夜色里的那支烟不太相似了。 捡起康辞装漏了的一支笔,陆朝南说话都温和不少:“你先改,改好了微信找我。” 脚底发软地走出教室时,康辞手里还捏着那支墨水笔。体温覆盖了残留的暖意,他在走廊魂不守舍地站了会儿,仔细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被忽悠了…… 康辞背靠墙壁,回过味来,猛地炸毛了:靠,这不是欺诈吗!是空头支票吧! 怎么就要被他指导了?! 康辞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吐槽—— “南瓜瓜,我和你一样要被迫学习了,我被助教绑架了QAQ” 作者有话说: 宝 你是生怕对面不知道你是谁(指指点点 明天有重要进展w
第14章 救命了啊! 结束在本科教室的听课,陆朝南把整理好的名册交给教室休息室的顾青。他做事一向细致,井井有条,课前点名的小分已经打好,顾青都不用多检查。 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个不停,仿佛有谁在夺命连环call。 但导师正在面前,陆朝南没空看。 顾青翻了两下分数栏,笑吟吟地问:“刚看见你和康辞在聊天,聊什么呢?” “综述大赛。” 顾青说:“康寰老师的话都是随口叮嘱,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孩子大了不好沟通,康老师头疼得很。” “还好。”陆朝南想了想,又说,“和康辞聊天很愉快。” “是不希望你太累。”顾青收起花名册,把一份论文还给陆朝南,“对了,唐柠给我打了个申请,如果你觉得无法兼顾工作和学业的话,她可以帮忙分担一些。” 陆朝南思考片刻后认真地问:“唐柠是哪位?” “你啊!”顾青无奈地笑了,“学院的小唐老师,今年刚考上我的博士,九月开读书会你们见过的,我以为你们加了微信呢。” 陆朝南略一回忆,好似有印象,便说:“哦。” 顾青往前凑了凑:“你觉得怎么样呀?” 陆朝南说:“工作还能应付,但是等明年论文开题了,我建议老师还是从研究生里找一个新助教。” “我不是跟你聊的这个呀!”顾青几乎笑得前仰后合,眼见面前着实是个不开窍的木鱼脑袋,干脆开门见山地压低了声音,“小陆,老师聊正经的哦!小唐虽然名义是学妹,但跟你同岁,学校工作也蛮稳定,人又漂亮……” 她话没说完,陆朝南已然明白了言下之意,尴尬地想叫停:“老师……” “你们配的呀!”顾青意犹未尽,小声补充,“她家里条件不错,跟你一样,本地人!” 陆朝南:“……老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很少在顾青面前如此尴尬,借口都编不出就直接要离开。好在顾青看出他的窘迫,当他是害羞了,不想聊这些,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让他记得“下午去查资料”。 陆朝南听着老师在里面不依不饶地提醒“约唐柠出来玩嘛”,转头僵硬地翘了翘嘴角,一口气直接下了三层楼。 他放慢脚步,贴着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口长声叹气。 自从回国,顾青总会隔三差五旁敲侧击询问他想不想解决个人问题。到后来不问了,直接撮合,不是研究生的学妹就是校内做行政的年轻老师。陆朝南知道她一片好心,但老师与学生始终有隔阂,他没打算将人生打算事无巨细汇报给顾青。 别人看他总觉得前途无量风华正茂,哪怕中途出了点意外,人生依然是康庄大道,一眼就望到了繁花似锦的尽头。 可他要什么,未来的路怎么走,为什么当时要放弃国外优越的深造条件…… 连陆朝南自己也没有想好。 明德楼二楼有个阳光灿烂的大露台,夏天暴晒,冬天风大冻人,唯有春秋适宜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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