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幼时的相处,秦玉龙自然相信谢重锦为人,明君的底子摆在那儿,再怎么昏聩也昏不到哪儿去。再说了,有雪朝哥哥看着,陛下行事不可能太过荒唐。陛下最听雪朝哥哥的话了。 谁知打完胜仗回京,就听说雪朝哥哥已经被打入冷宫三年了,陛下也整整三年不上朝。 秦玉龙难以置信。他最讲义气,陛下论功行赏时,他还想讨个赏,让陛下放雪朝哥哥出冷宫。 谁知话还没出口,陛下连他都收进后宫。 秦玉龙简直怀疑陛下被人给夺舍了。 好在他进宫没多久,就知道陛下是中了蛊才那样。 陆雪朝目光扫过一众各有千秋的男子,最先关照的也是秦玉龙:“玉龙,驻守边关辛苦了。” 倒是没提他打败栖凤国的事。 毕竟栖凤国的九皇子也在这里,提了不免尴尬。 陆雪朝情商与智商都极高,知道怎样照顾到每一个人。 秦玉龙立即起身,想唤声“雪朝哥哥”,又想起今时身份不同往日,便抱拳道:“谢殿下体恤。为国保疆卫土,征战四方,是臣之幸。” 陆雪朝看他:“你也同我打官腔。” 秦玉龙道:“这是真心话。” 他是真的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为荣。 雄鹰被养在金丝笼,才是最大的耻辱。 赫连奚面无表情,内心腹诽:你的荣幸,却是我的耻辱。 这一屋子都是长黎人,他一个栖凤皇子,说什么也不是,只能尽量减弱存在感,充当隐形人。 这位长黎皇后看起来和秦玉龙貌似关系不错,他和秦玉龙处处作对,日后该不会被穿小鞋吧…… “这位就是栖凤九皇子罢?”赫连奚正暗自担忧未来,就被陆雪朝点名了。 他猝不及防一抖,赶紧起身,低声道:“……是。” 皇后认出他并不奇怪,毕竟整个屋子的男人,只有他眉间有朱砂。 这是栖凤国男子的标志。 赫连奚不想对着敌国人卑躬屈膝,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非他想死。 他还不想死。他死了,父妃和阿姊会伤心的。 陆雪朝温和地问:“九皇子在长黎住的可还习惯?若有水土不服之兆,便去请太医,莫要见外。” 赫连奚心里冷笑,身如飘萍,寄人篱下,怎么会习惯。他就是一个外人,如何能不见外。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故作关心询问。 赫连奚连对敌国皇帝都敢不假辞色地回呛,正要抬头回答,看到那高雅冷淡的美人含笑的神情,似冰雪融化,春风拂面。 原本生硬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少年漂亮的脸蛋突然红起来。 可是,可是他对我笑了诶。 他笑起来真好看,语气也好温柔,父妃都是这么对他说话的。 赫连奚来长黎后,除了坚持不懈找秦玉龙的茬,都不怎么搭理其他人,自然其他人也不亲近他。秦玉龙跟他一见面就冷嘲热讽,都没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讲话。 虽然知道皇后可能只是客套,心性单纯的小皇子也做不到恶语相向。 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是赫连奚的做人准则。 “皇后殿下,我……我都挺好的。”赫连奚吞吞吐吐地回答,因为害羞,声音很轻。 秦玉龙不解风情道:“你没吃早膳吗?没力气说话?” 这小皇子竟然还有害羞脸红到不敢大声说话的时候。对他怎么就中气十足,骂他一百句都不带重复的。秦玉龙莫名不爽。 他当然不会对雪朝哥哥不爽,所以就对赫连奚不爽。 赫连奚咬牙,很想回一句“我早膳用过了,只是看见你后吐了”。 冷静,皇后殿下跟前,不能这么讲话。 赫连奚扯起一丝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就是夸陆雪朝是仙人了。 花颜眼睛一亮。有文化!赶紧记下来,用到话本里。 秦玉龙一脸憋闷。赫连奚文武兼修,秦玉龙的文采却远不如武功,比起文化,他确实输了。 他郁闷地想,自己就该拿上玉龙枪和这九皇子打一架,这种用嘴皮子你来我往的宫廷斗争太不适合他了。 可惜宫中禁止斗殴。 陆雪朝:“……” 这是什么幼儿宫斗。 他略过这对冤家,一一问候了其他人。 几人都很讲规矩,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傅惜年神情隐隐激动,有种见到偶像的快乐,但还是强作冷静,没有失仪。 他是十八岁的探花郎,已是科举史上数得上号的年轻天才。多少人穷尽一生考取功名,年过花甲仍是童生,傅惜年已算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但在陆雪朝这个十四岁状元面前,仍旧不值一提。 寒窗苦读时,傅惜年读过不少陆雪朝做的文章,不止一次惊叹,怎会有人十四岁就能有这般才学,如此见地。若能与之一见,定要与之论学问,辩上三天三夜。 乍见真人,怎能不欢欣。 只是他是文人,素来矜持,再激动也不会表露得很明显。 轮到花颜时,他就没那样多规矩,直言道:“皇后殿下真是神仙人物了,陛下平日里把殿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臣还不信,今日一见,也觉得殿下真是天上下凡来的。” 他就爱看美人,美人就该多夸夸。 “哦?”陆雪朝挑眉,“他如何夸我?” 花颜笑道:“那可太多了。一会儿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做文章是第一好第一快,学院里只要有您在,他次次都屈居第二。一会儿又说您是花神托生,琼芳宴上您扮了一次梅花花神,他眼里就只看得到您,都不记得其他花神长什么样子。还说您是……是什么来着?” 柳雁声淡淡接话:“还说殿下是菩萨转世,心地善良,连被风吹到地上的鸟都要送回树上。” 沈鹤洲作细节补充:“陛下特意强调,是他抱着您把鸟儿送回树上。” 陆雪朝不动声色地听着,在听到沈鹤洲的补充后,终于忍不住佯装饮茶,以袖掩面,顺带隐去耳边悄悄爬上的一抹红。 ……怀允真是,怎么什么都和别人说。 而且一件事他到底跟多少人讲过!怎么一副全都知道的样子! 鸟儿那事,陆雪朝也记得。 那时他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又还未跟怀允互相挑明,两人间总萦绕着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的暧昧。 这个年纪,已经是被长辈叮嘱“男男授受不亲”,不可再像幼时那样,毫无顾忌地牵手搂抱。谢重锦和陆雪朝连稍微亲密点的肢体接触都不曾有过。 前一夜下了雨,树上鸟巢里的幼鸟被风吹了下来,陆雪朝想着把鸟儿送回去。可他不会爬树,就叫谢重锦帮忙抱起他,将鸟儿放回巢中。 谢重锦二话不说答应了,抱着他上了树,让陆雪朝亲手把鸟儿送回家。 下来后谢重锦戏谑道:“清疏,你聪明一世,怎么笨了一回。我直接用轻功把鸟儿送回去不好么?何必让我抱着你,你再捧着鸟儿,这不是多此一举?还是说——” 少年谢重锦笑了声:“清疏就是想让我抱你?” “这么一想,清疏还是很聪明……” “闭嘴。”少年陆雪朝小心思被拆穿,恼羞成怒地往外走。 走几步又转回来,冷静道:“你既然想到可以直接飞,怎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来抱我?” 谢重锦:“……” 陆雪朝笑了:“怀允,你分明也想抱我。” 谢重锦半晌答不出话,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陆雪朝垂眼,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就听谢重锦小声道:“我不止想抱你……我还想亲你呢。” 陆雪朝长睫颤了下,闭了闭眼,微扬下巴。 谢重锦眼睛睁大,紧张道:“真的,可,可以吗?” 陆雪朝:“……”你好烦。 但他还是忍着羞耻,点了点头。 于是谢重锦把他按在树上,一手撑在他身旁,摆出一副要恶狠狠强吻的姿态。 陆雪朝也紧张得不行,睫毛都在不停颤抖,连被吻得喘不过气的准备都做好了。 最后谢重锦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一触即分。 “成亲了再亲嘴巴。”谢重锦一脸郑重。 然后又红着耳朵,忐忑道:“清疏,我要是向你提亲……你会答应的吧?” ……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捅破窗户纸的。 谢重锦后来想想,都觉得要感谢那只鸟,特地为那一家鸟筑了个金窝。 自然,鸟窝事件身为谢重锦和陆雪朝的感情重大转折点,成为他讲故事的必备环节。 谢重锦乐此不疲地跟所有人讲他和陆雪朝的爱情故事。 秀恩爱是一方面。 让别人不爱上他也是一方面。 所有后妃都不是他自愿纳的,他偏偏要迫不得已,走什么甜蜜特殊剧情,带着目的去攻略别人,那完全是欺骗感情。 万一真有人被骗到,一颗真心给了他,他还不起,也有愧于心。 所以他一遍遍告诉别人,自己另有所爱,至死不渝。 效果很好,果然没有人被他特殊剧情里的甜言蜜语骗到,一个个都是人间清醒。 ……还有一方面,是谢重锦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他希望永远用不到这条后路,但不得不未雨绸缪。 他被控制了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彻底被操控者取代。 万一真的有那天,那他现在告诉所有人,他爱陆雪朝,将来所有人也会告诉他,陆雪朝是他爱的人。 希望那时彻底不能自控的自己,看在这句话的份上—— 不要伤害陆雪朝,拜托了。
第20章 真理 得知谢重锦将他们谈情说爱那点儿事到处宣扬, 陆雪朝起先是羞恼,恼中带着点甜,不由就弯起唇角。借饮茶的动作掩饰下一点脸红后, 却又品出一丝苦来,嘴角的弧度慢慢敛下, 连着垂敛的眼睛也有些红。 太过聪明有时候也不好。若陆雪朝笨一点,就只会为谢重锦幼稚秀恩爱的行为暗暗甜蜜高兴。 偏他一颗心七窍玲珑, 又太过了解谢重锦,总会忍不住深思。 谢重锦从不掩饰他对陆雪朝的喜爱,但也不是见到个人就爱炫耀的性子。过犹不及,旁人听多了会厌烦, 这道理谢重锦不会不懂。 但他还是一遍遍地将“他爱陆雪朝”这件事, 烙印在每个人心上,加深无数次,让任何人都忘不掉。 因为他怕最后忘掉的人是他自己。 陆雪朝知道他们的世界有很多“真理”,是约束他们的规则,是控制他们的黑手。 比如登基后,谢重锦一定会身不由己。 比如被打入冷宫下令赐死, 陆雪朝一定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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